蠶絲本細,來勢又急,藏身風雪,全無徵兆。水憐影發現之時,蠶絲已經纏上手足四肢,萬繩運勁一提,女子登時騰空而起,仿若牽線木偶,扯手扯腳,怪模怪樣。
萬繩五指一勾,水憐影身不由主地向他飛去。樂之揚皺了皺眉,上前一步,信手一抓,捉住水憐影的足踝,內勁如洪流湧入,所繫蠶絲齊齊振動,萬繩虎口一熱,手臂真氣亂躥,來不及轉念,嗤嗤連聲,蠶絲紛紛斷絕。樂之揚一揮手,水憐影得了自由,翻身落下,雙手按地,銳叫一聲:“起!”
她翻身之際,顯露高明輕功,天、地二主無不驚訝,秋濤脫口叫道:“憐影,你的武功……”話沒說完,忽聽萬繩一聲慘哼,轉眼望去,不禁駭然。
萬繩四周雪地長出十餘條長藤,青黑帶刺,活龍活現。萬繩一個不防,左腳竟被纏中,尖刺紮入肌膚,藤條勁力十足,萬繩馬步一晃,險被拉扯倒下。
水憐影為人陰狠,平時按兵不動,靜如閨閣處子,一旦出手對敵,便有一股子不管不顧的瘋勁。她一到峰頂,藉著風雪掩護,早已佈下了“孽因子”,此刻一不做,二不休,撕下偽裝,傾力出手,刺藤有如群蛇出窟,纏的纏,繞的繞,橫抽豎劈,縱橫交錯,織成一張怪網,籠罩萬繩全身。
萬繩八部之首,藝業驚人,臨危不亂,雙袖一抖,嗖嗖嗖響聲不斷,蠶絲洶湧而出,迅疾如飛梭紡紗、濃密似噴雲吐霧,數百上千,分從四面八方纏住刺藤。“天羅繞指劍”敢稱為劍,細絲貫注“天勁”,斷人手腳頭顱,鋒銳不下利劍,這時絲縷所過,刺藤紛紛斷絕。不料斷藤落而更生,斷得越快,長得越多,一眨眼的工夫,密密叢叢,遍地都是。白雪上青藤怒放,彷彿有人手持烏墨狼毫,於白花花的宣紙上狂書亂寫。
萬繩越鬥越驚,如此異術從所未見,雖有絲劍繞身,斬斷靠近刺藤,可是斬不勝斬、防不勝防,只守難攻,竟然成了一陣無休無止的爛仗。
秋濤一邊瞧著,心中的震駭更勝萬繩。水憐影當年到了西城,矢志複仇,苦心習武,結果貪多求快、走火入魔,幸得梁思禽相救,保住性命,卻成了廢人,無緣修煉上乘內功。誰知此時相見,不但武功盡複,而且遠勝當年。“惡鬼刺”外人看來,奇形怪狀,形同妖魔,可在秋濤眼裡,這異術的根基還是“周流土勁”,長得越多越快,越是耗費內力。水憐影雙手按地,大汗淋漓,雙頰慘淡如紙,眼波恍惚迷離。
萬繩突然踉蹌一下,臉色發青,一揚手,絲劍嗤嗤嗤切斷數根刺藤,口中叫道:“好妮子,刺上有毒!”
毒性發作,萬繩步子虛浮,身邊刺藤亂舞,勢頭越發癲狂。樂之揚猶豫未定,秋濤放下白貓,一跺腳,積雪破開,一團泥土噴濺而出,落入她手,化為一條濕乎乎的軟棍,呼地一聲抽向水憐影。
水憐影傾盡全力,正與萬繩相抗。秋濤突然出手,軟棍所指,正是她勁力虛弱、難以防守的地方。水憐影無法可當,只好撤開雙手,就地一滾,刺藤失去“土勁”支撐,紛紛枯萎,凋零成泥。
啪,軟棍落在地上,秋濤緊皺眉頭,並不追擊。萬繩脫出藤網,倒退兩步,噗地坐在地上,小腿腫脹發黑,刺孔流出一縷縷膿血。
“好霸道的毒!”秋濤望著傷口,變了臉色,轉眼瞪視徒弟,“解藥呢?”
水憐影狼狽爬起,揚起臉大聲說道:“你讓樂之揚見城主,我就給他解藥!”
“你……”秋濤眼中沉痛,“憐影,我好心痛!你武功恢複,卻瞞著為師;如今以下犯上,毒害本門師長,若不嚴懲,天理不容!”說著揚起軟棍。
水憐影微感猶豫,雙手作勢按地,秋濤冷笑道:“好哇,盡管使出來,為師也好領教你的高招!”
“師父……”水憐影嗓子一哽,眼淚先流了出來。
秋濤一咬牙,呼,軟棍掄圓,落向水憐影頭頂。女子將眼一閉,收起雙手,竟然打算束手待斃。
師徒相爭,樂之揚不便插手,忽見秋濤動了真怒,再不援手,水憐影一定沒命,心頭一急,縱身要上,這時一陣狂風卷來,軟棍失去準頭,沖天而起,狂搖亂舞。秋濤驀然把握不住,軟棍脫手飛出,刷刷刷隨風盤旋,繞著峰頂飛了一圈,噗的一聲紮入雪中,瞬間凍結,挺立不倒。
秋濤呆了一下,回頭看向石屋,忽聽一聲倦怠的聲音幽幽飄來:“都進來吧!”
氣勁鋒銳,千鈞一發。
燕王府中,鐵木黎吃過苦頭,此時蓄力待發,呵地一拳送出,五指忽張忽縮,勁力忽剛忽柔,來回變換三次,佈下三重防禦,。
兩人勁力糾纏,淵頭陀指尖向前,內勁極薄極細,以無厚入有間,以柔絲過針眼,指尖所及,“天刃”層層瓦解,鋒銳之意直逼鐵木黎心口。
鐵木黎旋身錯步,左手向前,石姬雙腳懸空,迎向淵頭陀的指尖。
淵頭陀白眉一顫,張開五指,拿向石姬腰身。
“千鈞一發禪”以渾身之力集於一發,變指為爪,勁力登時分散。他禪勁一弱,鐵木黎得到空隙,手臂一抖,軟如蛇,硬如鋼,挾帶風雷,斬向老和尚手腕。
“天刃”貫注,無堅不摧。淵頭陀也不敢輕攖其鋒,收起五指,中指作勢彈出。
鐵木黎自忖難當,身子再轉,又將石姬橫在身前。淵頭陀無奈收指,抓向石姬肩頭,冷不防鐵木黎突施暗箭,從女子腋下點出一指。
老和尚反手一拂,擊散指力,跟著順勢出指,繞過石姬,點向對方“太液”xue。這一指妙入毫巔,鐵木黎意想不到,倉皇收掌,轉過石姬,護住自身,右腳嗖地彈起,閃電般蟄向老和尚的小腿。
二十年前,兩人並駕齊驅,幾次交手,難分軒輊。後來鐵木黎分心國事,淵頭陀坐破枯禪,一分一專,再次相逢,淵頭陀已然勝出一籌。鐵木黎自知硬打硬碰,不是老和尚的對手,淵頭陀一日不死,殺了沖大師也難逃報複,故此使出詭計,逼迫對方奪人。石姬是死是活,鐵木黎無所顧忌,淵頭陀卻是投鼠忌器,明知踏入圈套,可也欲罷不能。
一個放手施為,一個束縛手腳。淵頭陀有力難施,形勢十分不利。可他靜中參悟,將“大金剛神力”越練越小,蝸牛角上誇大國,螺螄殼裡做道場,勁力系於一發、專於鋒芒,無所不至,無孔不入。鐵木黎窮於應付,唯有以小對小、針鋒相對,難以大開大合,發揮“天刃”的長處。故此二人勝負,只在方寸之間,落到尋常人眼裡,兩人咫尺相對,襟袖飛舞,隔了一個石姬,竟似不曾動過。
招式微妙,電光石火,一發便收,可是招式收回,所蓄的內力來不及消散,積少成多,招招累加,起初還能收放自如。數十招以後,氣勢按捺不住、好比兩張強弓,箭在弦上,越拉越滿。
兩股氣勢彼此糾纏、沖撞,形如二龍奪珠,旋風平地而起,愈來愈強,向外縱橫鋪張。帳中人雙眼難睜、須發橫飛,四面金帳來回晃蕩,發出一連串吱嘎嘎的怪響。
鐵木黎漸感不妙,體內真氣躍躍欲出,心中雜念叢生,不但壓制不了,反而越來越多。再看淵頭陀,舉手投足,從容自若。鐵木黎略一轉念,登時明白:駕馭細微真氣,極為消耗精神,故而每使一招,便多一分雜念,招招疊加,難以收拾。淵頭陀修煉“千鈞一發禪”,一來淬煉禪勁,二來磨煉心性,經歷十年寒暑,早已一念澄空,任何雜念都如水過無痕,動搖不了老和尚的心旌。
鐵木黎心神一亂,氣血亂滾,身子生出幻覺,充氣似的臌脹起來。這時間,淵頭陀踏前一步,手不抬、足不動,氣勢直如山嶽崩塌,向著鐵木黎當頭壓來。
鐵木黎內外交困,忽一反掌,拍向石姬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