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一章 金陵歌舞 (1)

樂之揚家在秦淮下游,地處京城郊外,一路走去,身後燈火漸少,前路越來越黑,剛剛轉過一處牆角,一隻大手忽地從旁伸來,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樂之揚只覺氣緊,不由得連打帶踢,可是那隻手強壯有力,說什麼也掙脫不開。他不由自主,隨著那人步步後退,脫出燈火映照,進入了一條漆黑的小巷。

樂之揚只覺脖子也快要斷了,忙亂間,他摸到長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松開,對方後退兩步,沉沉坐在地上。

樂之揚一得自由,拔腿就跑,跑了幾步,但覺無人追來,忍不住回頭望去,但見牆角裡蜷縮一條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

“呀!”樂之揚脫口叫道,“是你?”

那人揚起臉來,血肉模糊,慘白的月光下,半張臉不知所蹤,耳朵連著皮肉來回晃蕩。

“你認得我?”趙世雄嗓音嘶啞,眼裡透出一絲疑惑。

“我……”樂之揚呆了一下,心想戲園子的事情萬不能說,於是答道,“我見過你唱戲!”

“唱戲?”趙世雄呵呵慘笑兩聲,低頭嘆道,“不錯,我這一輩子都在唱戲……”說到這兒,忽又抬起頭來,盯著道,“小家夥,你剛剛可以逃走的,怎麼又回來啦?”

樂之揚道:“你傷得很重……”趙世雄冷哼一聲,說道:“我是活不長了,可惜心事未了,實在有些遺憾。”

“什麼事?”樂之揚話一出口,便暗暗惱恨自己,眼前這人心腸歹毒,根本不值得憐憫,可是不知怎的,看他遍體鱗傷,心裡又覺有些難過。

趙世雄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化名不少,不說也罷,本名只有一個,名叫趙應龍,做過張士誠的大將,後來又將他賣了,幫助朱元璋破了平江按,今蘇州),還殺了他的大兒子張天賜。唉,那小子性子太倔,倘若痛痛快快地交出那一樣東西,我也不必砍他那麼多刀了……”

樂之揚心頭怒起,幾次想要開口呵斥,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聽趙世雄接著說道:“許多人以為,我背叛張士誠,為的是加官進爵,可他們小瞧人了,別說朱元璋的官兒不好做,就算他真的封我爵位,我也沒有多大興趣。”

樂之揚見他大言不慚,沒好氣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趙世雄笑了笑,一字字說道:“武功!”樂之揚一愣:“武功?”

“不錯!”趙世雄長吐一口氣,“這世上有人要財寶,有人要權勢,至於我,要的是天下無敵的武功!”

“天下無敵?”樂之揚越發奇怪,“那有什麼好的?”

趙世雄搖頭道:“你無怨無仇,當然沒什麼好的,但若你有一個大仇人,武功天下罕有,要報仇,除了武功高過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說到這兒,他沉默下來,抬起頭,呆呆看了一會兒天,長嘆一口氣,悠悠說道:“我本是泰州虎威鏢局的鏢師,家父趙師彥是鏢局裡的鏢頭,一口‘斬風刀’遠近聞名,生平護鏢從無閃失。家父母生了三男一女,我排行第二,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這天下已經亂了,道上越發的不太平。

“那一年,家父帶著我押送一批紅貨前往平江,剛出泰州不遠,忽然有人攔道。一開始,家父只當是劫鏢的蟊賊,拿出幾兩銀子,打發他們讓路,誰知領頭的劫匪接過銀子,就地一扔,笑著說:‘打發叫花子麼?趙師彥,我知道你親自出馬,押送的東西一定非比尋常,我近來手頭緊,你行個好,分我一半紅貨,我拍馬就走,決不與你為難!’這匪首明知家父的來歷,一出口還要一半的紅貨,家父有些吃驚,詢問他的來歷,那人只是笑而不答。有鏢師不忿,上前挑戰,卻敵不過他的快劍,兩個照面傷了兩人。我瞧得憤怒,正想上前,但被父親攔住,對那匪首說道:‘足下好劍法,可惜招式眼生。趙某刀下不斬無名之輩,你報上名來吧!’那人笑道:‘我攔道打劫,也是形勢所迫,說出名字,有辱師門。久聞“斬風刀”之名,一刀既出,斬風斷雲,鄙人仰慕已久,今日正好一併討教!’

“家父看他劍法精妙、談吐不俗,分明不是尋常的劫匪,於是抽刀出鞘,說道:‘些微薄名,不足掛齒,足下劍法高明,區區很是佩服,可你傷了我的鏢師,可不能這樣算了!’說完兩人動上了手。那人劍法雖快,卻不夠老辣,不過二十招,他的左腿、右臂各中了家父一刀,長劍也落在地上。我一邊瞧著,本當家父下一刀必要取他性命,誰知家父向後跳開,說道:‘你傷了我兩名手下,我也砍了你兩刀,你我兩方扯直,大夥兒各走各的!’那人盯著家父,古怪一笑,說道:‘趙師彥,你不殺我,將來可別後悔!’家父慨然答道:‘趙某正道直行,從不後悔!’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個正道直行,趙師彥,這兩刀我記下了!’說完扯下腰帶,丟在地上,一瘸一跛地帶人走了。

“我看得著急,埋怨父親說:‘這人如此張狂,為何不一刀殺了他?’家父搖頭說:‘他的劍法十分高明,只是學藝未精,方才敗於我手。這個人來歷不凡,我殺了他不難,若是惹出他的後臺,只怕不易對付!應龍啊,你千萬要記住,咱們走鏢的人,頭一個字是忍,第二個字才是武,若是遇匪殺匪、遇寇殺寇,這天下的匪寇你殺得完嗎?’我無話可說,又見地上那條腰帶,一時好奇,撿了起來,只見腰帶上繡了一隻小小的銀色鼉龍,於是拿給父親。父親看了一眼,忽然臉色大變,不待其他人看見,一把揣進懷裡,招呼鏢師們趕路。

“一路上,家父十分沉默,我見他心事重重,幾次詢問,他總是找話岔開。不久到了平江,交割了貨物,這天下午,家父將我叫到面前說:‘我方才又接了兩筆生意,一筆去揚州,另一筆是走遠鏢,前往江西九江。我琢磨過了,這兩批貨都很緊要,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不放心交給別人,應龍啊,你年紀雖小,但已得了我的真傳,故而我想讓你獨當一面。你看,揚州、九江,你走哪一路?’

“我聽了這話,欣喜若狂,我隨家父走過幾趟鏢,可是從未獨當一面。大丈夫任職以難,若要走鏢,當然越遠越好,於是慨然回答:‘我去九江!’家父點頭說:‘有志氣!不愧是我趙家的兒郎。’說完捧出一個匣子。這匣子楠木嵌玉,入手甚沉,我猜想裡面不是金珠寶玉,就是貴重古董,一時捧著匣子,歡喜得渾身發抖。父親拍了拍我肩,說道:‘這匣子五月初八必須送到,收貨人是九江北大街吉祥寶行的陳井生陳老爺,你可記住了?’我心念幾遍,牢牢記住,父親又說:‘你頭一次保鏢,我把幾個心腹鏢師派給你,他們都是老江湖,一路上你要多多請教!’我滿心歡喜,只想立馬出發,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忽見他呆呆地望著我,眼裡閃動點點淚光……”

說到這兒,趙世雄抬起頭來,獨眼凝注夜空,透出一絲茫然。樂之揚忍不住問道:“令尊為什麼難過?”

趙世雄沉默一下,輕聲說道:“我當時只顧高興,見了家父神色,也沒仔細思量,只當他年老心軟,感傷離別。那一路鏢又十分緊迫,我不敢虛耗時日,故而星夜出發。那時饑疫橫行,盜賊蜂起,鏢車一路上遭遇了不少坎坷,好在我的刀法小有所成,幫手的鏢師又十分得力,五月初六下午,終於趕到九江,誰知到了地面上一問,只叫一聲苦,不知高低!”

“怎麼?”樂之揚忙問,“有人劫鏢嗎?”

“不是!”趙世雄搖了搖頭,“九江有一條北大街沒錯,可是街上卻沒有吉祥寶行,更無一個陳井生陳老爺!”:“令尊大概記錯了。”趙世雄嘆道:“他沒記錯,他只是說了謊!”

樂之揚更加糊塗:“他幹嗎說謊?”趙世雄道:“我也納悶,家父一向行事方正,怎麼會開這樣的玩笑?又想起臨走前他的樣子,我的心中越發不安。這時有鏢師說道,既無收貨之人,那麼不妨看一看押送的貨物。這一語點醒了我,我開啟匣子一看,裡面齊整整全是銀錠金條,金銀之上,還有一封家父的親筆書信!我心下奇怪,拆開信封一瞧,幾乎昏死過去。”

“上面寫了什麼?”樂之揚問道。

趙世雄吐一口氣,苦笑道:“家父信中說,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也許已經死了。當日在泰州城外劫道的是泰州鹽幫的鹽梟,那一枚銀色鼉龍正是他們的標記。鹽幫本身不足為懼,背後的勢力非同小可,相傳鹽幫的主腦均是出身東島……”

“東島?”樂之揚疑惑道,“那是什麼東西?”

趙世雄嘆了口氣,苦笑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