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樓外颳起了大風,呼呼呼的在山林間走嘯,然後猛然一道刺目的閃電,把黑沉沉的夜空劈成了兩半,一陣瓢潑大雨噼裡啪啦的打在瓦楞上,只響了兩刻鐘,雨水涓涓聚集而下。
第二天第一縷曙光從雲層中破出,帶著清爽乾淨的氣息,遠處白水河瀑布所在的群山被雲霧繚繞,似近似遠,似明似暗,還真像是群仙的居所。李斐手擱在窗臺上,遙想那一句‘無出其右者’,心絃微動。
李斐和宋多福坐在馬車裡,趙彥恆和程安國騎著馬,再有一個當地的嚮導,這人還是此地德祐土司的兒子,是個苗人,取了漢名叫楊勇,身後又跟著八個護從。
一路山脈綿延,草木蔚然,到了林深處,騎馬也不太方便,李斐和宋多福騎上溫順嬌小的毛驢,毛驢有很多,趙彥恆等人卻是不願意騎這種矮小的毛驢,寧願徒步走山路。
此地的德祐土司近二十個兒子,楊勇又是家奴所生,雖然是土司之子身上沒有一絲嬌貴之氣,一身的短衫短褲露著胳膊和小腿,十七的年紀,五官清秀,膚色黝黑,身體壯實,笑起來兩顆虎牙,愣是稚氣了好幾歲,說這孩子十四也有人信了,不過這個人是很能伏低做小的,主動牽了李斐坐下的毛驢,輕柔的正順毛捋著,趙彥恆一手接過韁繩,繃著臉掃了楊勇一眼,道:“這裡不用你,本王牽著。”
李斐騎在毛驢上彎下腰,受著十餘人目光的洗禮,輕輕拉了一下趙彥恆的衣袖。
趙彥恆回過頭來笑了笑,道:“這驢聽話,我來牽著,你放心坐著吧。”
說完韁繩一拉,毛驢低了一下頭,慢吞吞的往前去了。
楊勇愣忡了一下,又走過去牽起了宋多福的毛驢。
宋多福不由往前追著程安國看,而程安國只是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眼宋多福,接著繼續往前,按著劍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山中樹木遮天蔽日,腳下一層綠草沾著昨晚的雨水,幸好趙彥恆等人穿著皮靴,也不會被雨水染溼鞋子,只是不可避免的沾溼了眾人的衣袍。李斐看著前頭,趙彥恆一身淺藍色的錦袍已經全部打溼了下襬,不免少了一分嚮往之心。
楊勇穿著剪短的褶褲沒妨礙,牽著毛驢笑道:“今天凌晨下過雨,現在上游的水勢大,正是看浪的好時機。”
沿著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的山道走了半個時辰,聽到了嘩嘩嘩的水流聲,再行兩刻種,水流聲越來越大,似千萬匹駿馬,從一望無垠的草原奔騰過來,氣勢磅礴。
先聽其聲再觀其形,楊勇熟悉的拐過一個彎,帶著眾人穿越一片枝葉繁茂的李子林,趙彥恆和李斐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弧形,有百餘丈之廣,水漫在山頂傾斜下來,飛洩三千尺,如蓮葉下覆,如鮫綃萬幅,如煙霧騰空。更為震撼的是,水珠飛濺,在陽光的折射下,折射出了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光圈,隨著飛落的水珠,從上而下籠罩在眾人的頭頂之上,這份奇觀似菩薩身後的靈光,層層擴散,驅除了塵世間的一切業障,度得心中一片清淨自在。
如此澎湃雄渾的景緻,偏偏賜予眾生安詳和寧靜,李斐和趙彥恆的手握在一起,深深的吸上一口氣,再撥出這口氣,只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輕飄了起來,心裡除了輕鬆快慰,還是輕鬆快慰,李斐握緊了趙彥恆的手,微微揚起頭,如白瓷一般細膩的肌膚被水霧洇溼,模糊了精緻的眉眼,卻另有一份柔和了輪廓的靜美。
趙彥恆側頭看過去,眼中流落出細碎的閃光,似白浪之下的潭水,幽深平靜。
再往前走就要打著傘了,奔騰的白浪蔓延在幾十丈之外,隨風飄散的水滴子像下著毛毛細雨。
“我們再去前面看看吧。”趙彥恆拿了兩把傘來,一把叫李斐撐著,一把撐在身前擋著亂飛的毛雨,這樣一來,兩個人就緊緊的挨在了一起,同在一把傘蓋下,同在一把傘蓋後。
趙彥恆的手自然的落在李斐如柳枝一樣的細腰上,趙彥恆的臉朝左靠著,幾乎要和李斐的臉貼在一起,李斐的臉騰地紅了,卻還把傘朝趙彥恆的方向挪了一點,免得他淋溼了肩膀。趙彥恆側過頭來和李斐對視,眸色清澈明亮,瞳孔宛若琉璃珠子般流光溢彩。
“你看前面啊!”李斐眨了一下眼睛,自己先往前看去,前面是一條狹長的峽谷,古樹參天,芳草鮮美,隨目而下,碧綠色的潭灘相接,又和藍天白玉連成一體,不過李斐往前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感覺到趙彥恆的手緊緊的附在腰肢上,好像和自己的血肉融為一體,還有身側溫溼急促的氣息,吹拂在耳畔,耳朵癢癢的,一路往心裡去,酥麻在心頭。
兩人站立在白浪前良久,看見對岸幾隻猿猴從一棵樹盪到另外一棵樹,最後剩下兩隻,相互追逐攀咬著下山去,又看見一隻白鸕展開雙翼,在潭面上滑翔,忽然一條巨大的河鯰躍出水面,蒲扇大的魚鰭一拍,白鸕沉入水底,又從一丈之外破水而出,仰頸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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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自然!
李斐心情沛然,抬起頭,看到傘面上已經聚集了水珠,噠噠噠的擦身落進岩土,李斐身靠入趙彥恆的懷中,輕柔的道:“我看到了,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一滴水珠斜飛到李斐的臉上,趙彥恆伸手拭去,又在臉頰上落下一吻,啞然道:“還有許多的名山大川,我只願與你共賞!”
李斐微微轉過臉來,眉眼彎彎,眸子裡含著七彩的光輝,她沒有說話,只是彎下腰來擰了擰趙彥恆身上溼透了的衣袍下襬,又拂了拂自己的衣襬,牽了趙彥恆的手往李子林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