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氣氛凝滯肅重,趙彥恆坐在窗前的紅木嵌粉彩四季花烏圖瓷片椅上,眉眼間顯出淡青的暈色,瞳膜漆黑瀲灩,深不見底。
不滿十歲的黔國公郭紹謙,死了也就死了,管他是因病死亡還是死於權利的紛爭,百夷之地的南疆需要一個威震各路土司的大將,所以他早早的毀了四川布政司左參政陶家,毀了陶家的長子陶悉楠,令陶悉楠之妻郭流光不能像前世一樣,跑到京城來狀告徵南大將軍郭坤殺兄殺侄,謀奪黔國公的爵位。
那位置,是有能者居之!
可是按下葫蘆浮起瓢,他壓住了郭流光,陳太夫人冒出來了。黔國公府的太夫人,郭乾之妻,郭紹融郭紹謙之母陳氏,一封奏疏蓋著黔國公的印鑑,從西南飄落到了京城,把郭流光該做的事做了,還細敘了自己常年被軟禁的慘狀,要求朝廷接其入京保命!
很快的,也就這幾日,一半以上的朝臣會抨擊郭坤,繼而攻擊整個黔國公府,降爵甚至是奪爵的呼喚聲就會響起來,然後郭坤上京自辯。
所以他試圖往另一個方向拽,命運還是有其頑固的依照了前世的軌跡而行。
趙彥恆從視窗看著窗外的一叢紫陽花,六月的驕陽似火,將那片花叢照耀的垂頭喪氣。
“殿下……”董讓不得不打擾了趙彥恆的靜思,輕聲道:“殿下,皇后娘娘駕前的掌事田嬤嬤候見。”
趙彥恆捏了捏鼻樑骨道:“快請。”
田嬤嬤快快的請了進來,著一件薑黃色比甲,藏青色羅棉裙,雙手交疊在腰間納拜行禮。
堪堪拜下,董讓就端了一條紅木嵌琺琅面山水人物圖圓凳,放在田嬤嬤身後,殷勤的道:“您老人家快坐下歇歇,大暑的天氣,人過來也沒讓小丫子打個傘兒。”
做奴婢混到了田嬤嬤的位置,下了差都是有人服侍的,出了宮的排場也是前呼後擁的。
“哥兒就是嘴甜。”田嬤嬤的笑只是一躍便停駐了,沾染了風霜的老臉對著坐在了正中的趙彥恆道:“皇后娘娘讓老奴轉告七殿下好些話,老奴有了年紀,好些話揣在腦子裡,就怕漏了一言半語的,耽誤了主子們的正事。”
趙彥恆對皇后身邊的人一向禮敬有加,噙著微笑道:“嬤嬤請講。”
李斐和皇后的交談是坦蕩蕩的,當時田嬤嬤就站在皇后身邊做個佈景板,此刻將皇后和李斐的對話轉述出來,雖然做不到一字不漏,也是八|九成不差。
我該做一個怎樣的襄王妃?那麼聰明的李斐,她早就明明白白的知道,怎麼樣才是一個合格的襄王妃。
我要做一個惶惶然的妻子,惶惶然的王妃。那麼驕傲的李斐,怎麼會願意被惶惶然包裹。
我就不相信我的命那麼的不好。原來李斐那麼倔強的抵抗著命運的挫折。
趙彥恆的雙眉越擰越緊,這些話都是李斐不曾當面對他說過的,隨著田嬤嬤大體不差的轉述下去,情緒起伏的趙彥恆已經來不及分析李斐那時那刻的心情。
待到田嬤嬤言盡,趙彥恆肅著臉,一言不發的走出了書房,往二門而去。
王妃的主院雲皋院此時正關了院門,幾個女孩子穿著薄衫兒,散著頭髮,就在廊下放了臉盆架子,洗個頭,擦把臉,抹個脖子什麼的,貪那點兒涼意兒。六天的天兒,實在是太熱了。
槐蕊最早洗了頭髮,原在太陽底下晾頭髮,又嫌太曬了,拿著篦子走到窗沿兒的陰涼地兒通頭髮。
今年才提上來的竹黃已經打溼了頭髮,費勁的倒著一瓶細長口的洗頭膏子,畫屏就看不慣竹黃那個費勁的樣兒,把自己的細長口瓶拿起來,往竹黃的後腦勺倒了一坨。
竹黃抹了把眼睛周圍的水珠兒,才看清楚是畫屏勻了自己的東西給她使。
畫屏哼了哼,道:“你是長了幾顆腦袋,公中才配的膏子,你就用到底了。”
竹黃默了默,道:“前兒我嫂子洗頭,說借我的東西使使,使得好了也在外頭買了使,不妨就被她用了許多。”
“咱們用的東西外頭有得賣?”
畫屏說得甚至得意。
她們這些丫鬟用的膏子胰子,都是王妃帶著丫鬟們自己搗鼓的,然後自家和王府的買辦做了生意,由公中配發。所以別府裡採買胭脂水粉是件巧宗兒,內宅上至主子,下到奴婢,光鮮亮麗的打扮起來,胭脂錢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油水嘩嘩的流淌。在襄王府,這件差事就乾癟的炸不出星點兒油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