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漂浮著沉水香。
李斐仰面躺在紅木嵌象牙浮雕攢邊圍子羅漢床上,衣袖掩面,陷入縝密的思量中,以至於趙彥恆靠近都沒有察覺。
趙彥恆站在床沿彎下腰,一張俊顏輕觸了李斐的手背,李斐才回過神來,衣袖下滑露出一雙明眸,道:“我叔叔他們走了?”
“想是急著見夫人和孩子,話說完就走了。”趙彥恆真夠義氣的,時時不忘為陳介祺說好話。
此次李斐生受了,便也笑著說一句,道:“邈邈正學說話呢,也讓當爹的先叫幾聲爹來聽聽。”
趙彥恆在榻上坐了到道:“還以為你睡著了,怎麼不睡會兒,昨天翻來覆去,今日該歇會兒。”
李斐支起身,雙腿盤著,眉心染著一層鬱郁說道:“我實在想不明白。孫氏和她的兒子落到了這樣的下場,若她是被人利用,臨死之前應該說點什麼。而孫氏什麼也沒說出來,想是她也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服侍孫氏的人,會是他們有所察覺而出賣主子?生死和主子繫於一處,為財帛而被他人利誘,也得有命花才對。若是曹家孫家的自己人,經此一事,兩家的根基全毀,豈不是無顏面見祖宗。餘下的入我這般能和孫氏親近的人,亦不多矣,然六嫂算一個,可我想她,也不是那麼陰狠的人,既然懷疑了孫氏不貞,進而皇室血統有可能遭到玷汙,她不該是那種隱而不發的人。”
這是李斐一直想到現在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疑心到方佩儀,又再三的否定掉了,別看現在景王和襄王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她們妯娌還是認定,彼此有讓對方為之欽佩的心胸和氣度。
“六嫂哦……”趙彥恆好像是非常遺憾的說道:“她自己都是被矇蔽的人。”
“她怎麼了?”李斐緊盯著趙彥恆的眼睛問道。
趙彥恆後挪後了一步,背對著李斐脫靴子道:“我們兄弟之中,六哥最虛偽了,她還嫁了他,不是被矇蔽了。”
李斐不喜歡趙彥恆這樣評定了方佩儀的婚姻,笑著說道:“前朝的嚴惟中,時人都罵呼‘嚴賊’,嚴賊雖然是作惡多端,一生八十餘年,對老妻無一日不敬愛。”
趙彥恆哼了哼,表示不敢苟同,脫了靴子上榻道:“事已至此我認栽就是了,你別費神去想,我心裡有數。”
李斐還有幾句話沒有講完,但是看趙彥恆上了床榻一副悠閒輕鬆,全然沒有一絲頹然的樣子,也跟著釋然了許多,調侃道:“當家的明白就成了。”
這是李斐最近看一本書順過來的口語,趙彥恆微微一笑,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羅漢床中央一張紅木小几下一排書籍目錄上巡視,然後勾出了一本書道:“上次你說有一本頗為有意思的書,是這一本?”
李斐一瞥趙彥恆手上那本書的書名《天方夜譚》,這是一本志怪小說集,說的是一個結廬守孝的官吏,每天晚上會有魂靈進入他的夢中講故事,他白天就把這些故事記錄下來,然魂靈給他講的故事太不可思議,所以書名是《天方夜譚》。
不想這種時候還有看書的興致,不過李斐也不掃興。倏然把俗世全拋,李斐舒展眉心笑道:“書鋪裡的志怪故事,神仙鬼怪,花妖狐媚與人相戀已經有好些了。那些神仙鬼怪,花妖狐媚常常幻化成女體,與人間的男子相戀。這本書卻是反著來的。”
“哦……”
趙彥恆翻開封頁,幾句自序之後,便是開篇的第一個故事:赤兔。
赤兔不是關老爺的那匹馬,而是一隻白兔。說的是某朝舉國選秀,為天子冊立了九嬪,懷化府有女唐氏,顏色殊麗,成為了天子的九嬪之一,翌年唐氏有帝寵,陪伴天子聖駕春狩。在一堆被射殺的獵物中,一隻母兔在垂死之時早產生下了一隻小兔子,唐氏當時有孕在身,深有感觸,就要來了那隻早產的小兔子。唐氏回宮不久,遭到了來自於宮廷女人陰森恐怖的嫉妒,滑胎早產,繼而又失去了帝王的寵愛,幾等於打入冷宮。
唐氏就在無人問津的宮殿裡悉心照顧著白兔,寒冬臘月,唐氏在曾經栽植名貴花木的花盆裡,都種植了蔥綠的青草,讓白兔在寒冬臘月裡也鮮草不斷,那日子過的,讓白兔成為了世上最幸福的兔子。然後唐氏數年之後,就在寂寞的宮廷鬱鬱而終,白兔像關公的赤兔一樣,絕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