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櫃上精巧的白玉獅鈕龍耳三足爐散發著清冽的香氣。趙彥恆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又不太舒服的閉了回去,本能的要抬手揉揉眼睛,手指觸到一片柔軟的肌膚。
六月酷熱,李斐只穿了一條及膝的細棉褻褲,繫了一件鵝黃色的抹肚,蓋了一角薄被背對著趙彥恆,躺在一臂之距的簟席上,長髮如瀑,肌膚勝雪,曲線玲瓏。
趙彥恆小心翼翼的縮回了觸及到的手指,睜開眼看見自己的樣子,也就穿了褻褲,一方絨毯蓋著腰腹,身體清爽乾淨,染著一股薄荷清香。漸漸清明的眼睛轉了數圈,醉酒方醒的趙彥恆腦子一片空白,回憶起來,真是混混沌沌的記不清楚了。
應該就是把李斐問的事情說清楚了?應該是沒有再說出別的什麼來?應該沒有胡言亂語,只是把十七歲之前的過去交代了一下?顛來倒去無數個應該,趙彥恆按著太陽穴讓自己趕快清醒透徹,試著找出回憶確認一下。隱約想起了一句:他是第一個我想留住,卻怎麼也留不住的人。
這句話在腦海裡重放一遍,好不哀傷。
有了第一個,然後還有第二個!
趙彥恆蹙起了眉頭,不可避免的忍受著宿醉的頭疼,還有綿延不斷的,突突亂竄的思緒。他無聲轉過了頭,看見李斐的髮絲像綢緞一樣鋪在大紅色鴛鴦對枕之上,髮間的芬芳綿長悠揚。
一座黑漆平金孔雀屏風立在眼前,屏風共五扇,半透的綢紗用綵線繡上花草怪石,雲蝠及暗八仙紋,正中以平金工藝繡了五隻棲息在枝頭的孔雀,長長的尾巴合攏了垂下,縱然華麗卻一屏不開。
穿著玄色十二章紋盤領袞袍的趙彥恆靜靜的站在屏風之後,是因為太靜了,還是因為心慌,全神貫注的把擋身的屏風仔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屋外終於有人走動,寧太妃當先露出一張清雅的容顏,道:“思柔你下來,都多大了還要人抱著。”
一群人進來,已經六歲的思柔摟著李斐的脖子正舒適的靠在她的肩上,聞言被抱的小女孩兒做了一個鬼臉,抱人的李斐默默的把公主放在地上。
思柔伸手抱住寧太妃的腰,笑嘻嘻的道:“母妃抱抱我。”
寧太妃毫不動容的把女兒的小手拿開,道:“我抱不動你,你現在也該寫功課了,寫一百個字,不寫完明天不準放風箏。”
思柔悻悻的回到李斐身邊,眼睇上來,李斐還仔細的道:“就寫前兒剛認的十個字,每個字寫十遍,很快就寫好了。”邊說就要牽了公主去書房。
寧太妃眼掃過屏風,人剛剛好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溫聲道:“李氏留下來。”
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寧太妃讓別的宮人侍候著公主去寫大字,餘下的宮人也一個個的打發走,只剩下穿著寶藍色宮裝的李斐站在原地。
宮裡的女人,嬪妃之外的人服飾自有定規,寶藍藏青醬黃,這幾年,李斐就是幾個老氣橫秋的顏色按季輪著穿,髮型永遠是圓髻,能戴的首飾就那麼幾個樣式,然玉氣自華,寧太妃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但是受皇上之託,她也不得不為。
“你坐吧,一直想和你說說話,也……也是到了開口的時候了。”寧太妃私下和李斐像姐妹一樣的相處。
李斐也沒有拘束的,坐在了黃花梨卷草紋藤心羅漢床一側,和寧太妃相對。
寧太妃的本性是無為,所以勸人這種事,開頭就很不好張嘴,李斐都平靜的凝望著她了,她才開口道:“我早先聽了幾句風言,我先確定一下,皇上和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枕蓆之歡?”帝王的起居在宮裡也是一種隱秘,彤史現在連皇后都沒有權利翻閱,所以皇上和李斐究竟怎麼樣了,宮人只是私下裡嚼著舌根子。
二十二歲的李斐眉骨生豔,婉麗非凡,她的眼睛先垂下來,順勢點了一下頭,承認了此事。
寧太妃暗握緊了拳,一時又僵住了,還是李斐打破了沉悶,不以為然的道:“女官只是有品級的宮女而已,仍然是天子家婢。這種事情,擱在別人身上就是那麼一回事,擱在我的身上,也是那麼一回事。”
是怎麼回事呢?
皇宮裡就皇上一個男人,所有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只是嬪妃有名分,其他人沒有名分而已。皇上想要臨幸宮女,宮女可以拒絕嗎?宮女沒有拒接皇上的規矩。本朝的女官是不備嬪妃之選,但是這不意味著,她有拒絕皇上的權利,這只是意味著,就算被臨幸了,也可以不給嬪妃的名分。
這是貪旦夕之歡,臨幸之後,宮女還是宮女,女官也還是女官。
然後現在的矛盾是,皇上想給李斐貴妃的名分,李斐不想要。
寧太妃見李斐尚是從容的樣子,便就稍顯從容的說下去,道:“依照後宮的規矩,皇上有了臨幸的舉止,彤史官隨行記錄,不管是宮妃還是宮婢,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人某地,都有詳細的記錄,三月一查,萬一龍嗣落地,總要有個說法。當今皇上二十有三,尚無子嗣,這頭一個,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倘若落在你的身上,皇長子或皇長女的生母沒有名分,總是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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