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五月,熱火朝天的夏收,終於結束了。
夏忙結束後的一個清晨,李家村的祠堂跟前鑼鼓喧天,爆竹聲聲。
農忙結束後,照著鄉下宗族的習慣,各家都要要挑個黃道吉日,在自家的祠堂裡頭祭祖,以祈求今年雨水豐盛,五穀豐登。
祭祖是漢人傳統,對祖先崇拜也是漢人最重要的習俗。按照傳統,祭祖儀式只讓族中的男子參加,女子不得參與。畢竟閨女總是要嫁人的,要隨夫家的姓,死後也是進夫家的墳地。雖然女人們不能參與祭祖,但村裡的女人們依舊會好奇地圍在外頭看熱鬧。
同往年一樣作為族長的李老爺照例主持整個儀式。和往年的祭祀並沒有什麼區別,念下祭文,獻了三牲。村裡李家的男子,也跟著一同向祖宗牌位行三叩九拜大禮。
而與舊時祭祖相比,現在祭禮卻顯得有些莊重,當祭祖大典結束後,李家的男丁們並沒有就此散去,在人們都站在那的時候,有十二個青年默默的走向前排,他們有的人身邊還跟著一兩歲的男孩。
不知從那一年起,大明鄉間的祭祖比起舊地有多了一項活動——次子離家。
有明一代,鄉間的宗族勢力可謂是根深蒂固,同樣也是皇權於鄉間統治的基礎,鄉下百姓事事離不開宗族,甚至有族規大過國法的說法。
不過這一切,在興乾年後,慢慢的被瓦解了,而這種瓦解並不是官府的介入,而是宗族勢力的自然消退,這種消退與瓦解的根源,就是每年都有大量的年青壯丁“離家自立”。
“離家自立”並不是百姓所自願的,而是受迫於“長子繼承”,成年的次子必須要離家自立。
每年的夏忙之後,族中所有18歲以上的次子,都要在祠堂前參加“離家自立”的儀式,他們要向祖宗叩頭,要表示終生不敢忘記祖宗牌堂,即便是離家,也不會做讓祖宗蒙羞的事情。
當然,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留家的長子也好,還是離家的次子也罷,都會抱頭痛哭,更有甚者會有長子痛哭不能自抑,人近崩潰,似乎不如此,就不能體現出兄友弟恭來。
人們選擇這一天是有他們的用意,在祖祠面前離家,可以讓祖宗作個見證,也好讓祖宗保佑離家的次子們在外一切順利。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人們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在祖宗牌位的面前,十二個將要離家的青年跪在那裡,向祖宗祈求保佑後,族長向他們一一送出了李家的堂牌,叮囑他們不要忘記本家,忘記祖宗。那些自立的年青人,接受堂牌時,也會發誓不敢讓宗族蒙羞。
如此種種之後,自然又是祭祖之後的大席,村中的男女老少都歡聚一堂,過去,這是家族的團結,而現在,這場盛宴卻又帶著幾分離別的憂愁。
對此,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這麼一場盛宴中,那十二個即將離家的青年,總少不得多喝幾杯,與族中的長輩、族中的兄弟,席間難免會有人叮囑一番,最後,當宴席結束後,這些青年大都醉了。
當然在席間,人們也可以看到,這些將要離家的青年在喝醉時,那臉上的愁容。
背井離鄉事不易。
將來會是如何,誰也不知道。
這時候,同宗的長輩、兄弟往往也只是勸他們喝酒,可這酒又豈能掩飾得了他們內心的憂慮?而對於許多接近成年的男子而言,看著將要離開的同族時,想到自身,同樣也是難免一陣心憂。
這一場宴席,儘管許多人都醉了,但醉意中卻難掩各自的憂鬱。
此時,正在喝著酒的人並不知道,正當他們在那裡藉著酒精麻醉自己的心情時,李存義已經帶著去年剛娶進門的老婆,揹著兩個不大的包袱,登上了駛往上海縣的小船。
已經十八歲的他已不會再去關心李家村裡的事情了,除了包袱裡的那塊木製的李家堂牌之外,再沒有什麼能夠證明他與李家的關係。此刻他的腦中滿是對日後新生活的憧憬。
新生活會是什麼模樣?
一路上,置身於搖搖晃晃的烏蓬船上,懷揣著對未來的嚮往,李存義與娘子一樣沿著江南縱橫交錯的河道,來到了松江府轄下的上海縣。“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儘管現在機紗、機布已經取代了土布、土紗,但是松江仍然是大明最重要的布匹產地,這裡的數百家布廠,每年生產數千萬匹棉布,不僅供應著大明,同樣也大量出口至海外。而松江府的上海縣不但是重要的棉布產地,而且還憑藉著沿江優勢,成為松江布最主要的輸出港。每年來自各地的船隻,源源不斷的從這裡將松江布運往世界各地。
這也是李存義來上海的原因——這裡既是一個繁華熱鬧的港口城市,也是一座雲集著數十家紗廠、布廠的工業城市,所以,在這裡有許多的工作機會,或許李存義只有18歲,但是透過報紙,他知道,在這裡遠比在老家更容易找到工作。
“小喜,你就放心吧,等到了上海,咱們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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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在搖擺的烏蓬船上,李存義安慰著身邊的娘子。
無業無產的次子娶妻並不容易,因為法律規定次子離家,要先為其娶妻,所以不知多少人家,往往都是為其買上個海外女婢了事,但也有人為千方百計為兒子娶房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