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聽得稀裡糊塗,揉著睡眼開了窗戶一看,竟然真的是李文和本人,門口火把林立,陣仗非常。因為晚間得了韓清瀾的吩咐,門房十分驚覺,他沒敢開門,客氣地招呼李文和稍待片刻,關了窗飛快地往韓懷遠院子裡跑去。
不過片刻,韓懷遠已至門前,李文和是他的上司,而且韓懷遠一向作風斯文,他開了偏門出去,客客氣氣地問道:“不知是查哪一樁案子,竟然勞李大人親自出馬,況且這深更半夜,怎麼查到下官府上來了?”
“查的是偷盜貢品案,偷貢品乃是對皇上大不敬,我自然應該親力緝捕盜賊。”李文和著看曹麟一眼,又道:“今夜有人見到那盜賊翻進了你府上,於公我要給朝廷一個交代,於私我擔心大長公主和府上其他親眷的安危,所以星夜率人而來。”
李文和話倒也客客氣氣的,韓懷遠聽著覺得有很有道理,點頭道:“既然如此,下官自當配合。”
李文和聞言便要領人進去,又聽韓懷遠道:“既是要入我傢俬宅辦公務,那大人把緝捕文書給下官看看,還有那證人,下官也要向他確認一番。”
這些不過是託辭,李文和自然拿不出來,曹麟上前答道:“侄就是那目擊證人,因為事出緊急,怕盜賊傷了府上的親眷,所以沒來得及出文書就匆忙地趕過來了。”
韓懷遠聞言皺了眉頭,旋即又和和氣氣地道:“既然如此,請大人立即派人回衙門取文書,下官在這裡等著,一見到緝捕文書,必會配合大人。”
李文和深知韓懷遠身上有一股迂勁,聞言對曹麟搖搖頭,曹麟面色冷肅,朝後頭打了個手勢。
韓府除了曹麟等人所在的大門,還另有東西角門、臨街的後門各一,此時各個門口都被衙役包圍,只是他們都靜立著沒有動手。
直到有人從正門飛奔過來傳遞曹麟的命令,衙役們往手心吐兩口唾沫搓散,按事先計劃好的,紛紛抽出了手裡的刀。
曹家大門處,侍衛長恭敬地應是,執鞭策馬,往城門飛馳而去。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城門已經在望,然而,在離城門還有二三十丈時,侍衛長已經隱隱覺得不對。
成都府的城門日落時關閉,黎明前開啟,此時正當半夜,城門卻是反常地門扇大開。侍衛長勒停馬車,細細一看,周圍的地面上散落著許多新鮮的馬糞。
他能跟在曹天河身邊二十幾年,自然不是個庸碌的人物,當即心知不妙,立刻挽起韁繩要轉向。
“那邊是誰?站住!”
城門卻已有人追了上來。
秦昭的落腳處在成都府內城,一座不打眼的二進院。
此時月上中天,該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然而秦昭出了韓府往落腳處行去,一路上猶如被剝幹淨了衣裳曝曬在午時的烈陽之下,先是覺得燥熱,汗水大顆地往下滴,漸漸地就像是脫水一般,呼吸變得幹澀艱難,人也越來越疲乏,胸口上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強行忍住,捂住胸口加快了步伐,眼看院的門口就在前方,他的視線一糊,立時就要倒下去。
“世子!”
丫頭的驚呼使他重回一絲清明,那丫頭雖然焦急但並不驚慌,飛快地跑過來將秦昭的胳膊架到自己脖頸上 ,將他扶回臥房。
先讓秦昭歪靠在床上,丫頭迅速拿出一隻細瓷碗,熟練地抽出秦昭腰間的匕首,將手腕放在細瓷碗上方,輕輕一劃,殷紅的鮮血頓時如一條紅線蜿蜒而下。片刻,碗中已存有半碗。
丫頭從自己隨身的荷包裡取出止血藥,像從前許多次一樣,外敷,包紮,一氣呵成。
然後從秦昭懷裡摸出一隻瓷瓶並一包藥丸,正是秦昭在韓家給韓清瀾用的藥,她先碾碎半顆藥丸,再添一星瓷瓶裡的碎末,就著匕首攪拌均勻了,扶著秦昭的頭,慢慢給他喂下去。
“瓊衣。”秦昭緩過勁兒來,喘著氣問:“痛嗎?”
“不痛。”瓊衣搖搖頭,去收拾碗和瓷瓶。
秦昭這一句之後再無別話,靜靜地靠在床柱上,兩眼雖然睜著,卻毫無焦點。
室內一燈如豆,那點光照到秦昭的臉上忽明忽暗,秦昭雕塑一般死寂,呼吸聲微不可聞,瓊衣若不是習慣了,怕是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瓊衣知趣地退下,秦昭卻倏然睜開了眼。
原本沉寂的深夜裡響起陣陣快頻次的馬蹄聲,秦昭側耳辨聽,心中估計著數量,臉色逐漸難看起來。片刻之後,他不顧胸口還有餘痛,翻身下床,依舊如回來時一樣矇住半張臉,往曹家而去。
曹天河也聽到了外頭的馬蹄聲,但是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依舊端坐在平日裡最常坐的那張梨花木官帽椅上,那椅子獨占上首,盡顯威嚴。
聽到有人破門而入,曹天河面上無波無瀾,只是起身的動作有些蹣跚,他緩緩地起身,又慢慢地跪下,拱手作揖:“下官參見世子。”
……
秦昭聽到盛元帝派的人早已入成都府,而沈平帶著一本賬冊逃脫,便知曹天河大勢已去。雖然折一個二品大員,少一處每年幾十萬兩銀子的進項會令肅王損失慘重,但還不至於傷到根本,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
他拿著去了刀鞘的匕首,在曹天河的脖子附近比來劃去,話的聲音十分溫柔:“藍皮冊子丟了也就丟了,紅皮冊子呢?”
藍皮冊子上記錄的是往各處銷鹽的渠道和總量,那些渠道不為曹天河所掌控,分散在全國各地,冊子一旦為朝廷所得,順藤摸瓜就能將整個江陽私鹽連鍋端,據此就能定曹天河的罪。
但紅皮冊子,若到了盛元帝手裡,能讓肅王傷筋動骨。
紅皮冊子,其實比藍皮冊子丟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