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話頭的婦人心知說錯了話,面色訕訕,找出個理由來往外走:“咳,這日頭,鍋裡燜的毛豆也該酥了。”
“大夫人還等著小的回話呢,菱姐兒且忍耐半日,明日便遣車馬接老太君和菱姐兒回府。”男子順下眼,收起跋扈之態,快步走了。
這話自然只是說來堵了旁人的嘴,大夫人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才將最不順眼的外甥女兒趕出家門,怎會再任她回去?
周圍的人受這一唬,沒了熱鬧可看,也都嘆息著散去。
霜官兒有些惴惴:“老太君、姊姊,這個花哥哥和十表姊最要好了,大夫人又最疼十表姊……”
“花大白雖是蕊姐兒的奶哥哥,老太君也不怕他的。”沈老太君摸摸玄孫的頭,又牽起少女的手,溫和相勸,“菱姐兒,今日瑤花節,好日子,別繃著個臉了。我如今是老了,不管家裡的事,卻也不會讓你們姊弟倆受人欺侮。”
“……”少女神情有些木然,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沈老太君不以為意,慈愛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指向破敗的籬牆外:“你看,小鈴她們找你來了,同她們一塊兒上虎丘玩去,姑娘家,就該趁著年輕瘋玩些。”
竹籬外探出幾個少女的臉蛋來,為首一個紮著雙丫髻,垂下兩條朱紅的絨繩,襯得她的面龐明豔動人,見少女看過來,她笑了笑:“青青,再不去可就遲了。”
“老太君,我也要去……”霜官兒扁了嘴,抱住老太君的胳膊撒嬌。
“霜官兒可得留下來陪著老太君吶。”沈老太君握住他的手,哄道,“乖,讓菱姐兒給你帶糖葫蘆回來吃。”
“好。”少女點頭應下,想了想,折到屋後剪了幾支荷花,這才和院外的女孩子們一道走了。
一群青春正好的少女結伴走過小徑,彷彿穿柳而過的黃鶯兒。這笑聲驚起緊鄰小院的木槿花叢裡俯身鋤地的莊稼漢,他手中還握著一把雜草,抬頭看那群女孩子的背影。
“哼,總有一日我要將這賤丫頭和那老太婆趕出去。”他的背後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滿是恨意。
“你說你……”男人嘆口氣,往那破敗的小院看一眼,壓低聲,“她們也不容易,你何苦去刁難她們?說人家小娘子是羌人的種,也不怕壞了陰德。”
婦人走近來,扶著一株木槿,指向那邊院落裡的雜物,咬牙道:“那沈家老婆子日日催著我們將東西搬回來,給她們清出院落,你可憐她們,怎不照辦?”
“我……可我們自己家中,也沒有空餘的地堆這些東西。”男人撓了撓頭,一籌莫展。
“笨!”婦人照著他頭上就是一下,“所以說,趕走了她們,那破院子不又是我們的了麼?那院子荒了也有幾十年,誰知原是誰家的産業?誰曾想那老婆子憑空冒出來,手裡竟還有白紙黑字的房契。”
“可……”
“你就知道做你的老好人!也不用你的豬腦子想想,人家是沈家的老太君、表小姐,哪裡真會沒有容身之處?不過是跟宅子裡頭那位夫人賭氣罷了,又可憐她們做什麼?而且呀,我聽我娘說起,這個沈家的老婆子,原先被賣到了餘杭做戲子,不知怎麼勾上了沈家的太老爺,娶回家做了填房,不到兩年太老爺死了,她倒坐享其成做了家裡的老夫人。又過幾年,做孫子的會營生,捐了個前程,她竟搖身一變成了老太君。”
婦人恨恨地瞪了眼,報複似的擰下一朵木槿花,揉得粉碎,踩在腳下,又妒又恨:“這樣的好事情,怎不教我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