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然睡著,尚未醒來,但已經為這座府邸帶來了無窮的生氣。
所有人都在忙碌,燒火做飯,裁衣置酒,折花灑掃,只恨不能多生出幾雙手,將有些冷寂的府邸打理得更熱鬧。
一道門隔絕了外間一切忙碌與喜悅,天色尚未大亮,臥房內點著一支小蠟。
顏晗就著微弱的光線,翻看崔明遠寫的字條。
崔明遠出身書香人家,年紀輕輕官至漠北軍督運,都說崔家與徐家交往甚密,崔明遠能作為督運官多半也由徐家親自出面安排。
若督運大軍失蹤一事真是人為安排,事後徐清除掉崔明遠本在情理之中。
可沈青青為何認定崔明遠在很長一段的時間內,都在為一個不屬於任何勢力的人做事。一個不再屬於任何勢力的人,又為何能讓崔明遠心甘情願地賣命?除非……
“顏晗……?”沈青青從睡夢中醒來。
昏暗的燈光映出顏晗的背影,四周的一切並不分明。
“別動,小心傷口。”顏晗擱下字條,轉身去扶沈青青。
“顏晗。”
“阿桐?”顏晗一怔,看著女孩子一把抱住自己,埋下頭,不肯抬起,輕聲問道,“怎了?做噩夢了?”
“是啊,我做了一個夢。”沈青青搖頭,勉強笑道,“我夢到,從折柳坡回來後,羌王求娶我。但哥哥並不答應,可你認為那是一個極好的時機,因此假擬文書,送我出塞和親。”
顏晗輕輕攬住她發顫的雙肩,“阿桐……是我不好……”
“不,聽我說完。”沈青青再次搖頭,“我也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主意,因此假作不知你私擬文書,應允和親。”
“……”顏晗不語。
她果然知道。明知詔書是假,仍願意孤身遠赴塞外,說是為了誅滅北羌,又何嘗不是為了成全他的計策、他的聲名。
“州府安排兩個侍女隨行,喚作小華和阿英,半途小華逃走,阿英與我同行。”沈青青平淡地敘說,“羌王的長子在玉門外迎接,你私擬的詔書語焉不詳,我順勢告訴他,我所嫁之人是他,而非羌王。果然,他與羌王之間的芥蒂由此而深,甚至到兵刃相向。”
“在一次相爭中,我於人群中將羌王射殺。自此,羌王長子與次子決裂,北羌裂為兩部,交戰不休,埋下禍根。而我,留在羌王次子身邊,準備詐死逃離。”
“所以……你做到了?”顏晗深吸一口氣,語氣發顫,“你確實離開了北羌大營,對麼?”
“是的,就在漠北軍攻破北羌大營的前夜,我帶著阿英逃出了那裡。卻在三危山附近,被阿英殺害。”
長時間的寂靜,燭火不甘寂寞地噼啪作響。
沈青青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安靜,“再醒來的時候,我卻成了平江城裡沈家的表親。從炎和元年的那個冬天,一下來到炎和十年的初春。”
“如果。”沈青青抬起頭,明澈的眼眸看著顏晗,“這些真的只是夢,睜開眼我們還在塞上,剛從折柳坡回來時……”
顏晗搖頭,握住她的手,“阿桐,我仍會那樣做。如果你要怨,要恨,所有的錯,悔,我都願意承受。”
機會是稍縱即逝的,除了送她出塞去,當時並無更好的取勝的法子。直到今日,他依然作此想。
“是啊,我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沈青青一笑,“你沒有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