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停在林子中,滎木站在車壁旁,蒼老的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末了道:“皇上,是殿下來了。”
車簾一挑,越璟走下車,遠遠望著沈青青。
她站在遍地落葉之間,暗青色的單薄衣衫在一片金紅中很是紮眼,懷裡抱著帷帽,略微頷首,靜靜地站在那裡。
“皇上,你看,老奴說的可不錯,殿下真的長大了。”滎木寬慰地笑笑,“再不似從前那樣不知輕重。”
越璟走上前,慢慢搖頭:“阿青。”
沈青青抬起眼,“哥哥。”
江南塞北,陰陽兩隔,一別十年。
當初聽他一句話,若只當初聽他一句,若她不曾賭氣逞強,若他沒有任她離去——又何至於此。
他想,他想過千百次,他夢到過許多次鋪開滿路鮮花迎接她回去,最後這一路的花盡數成了慘白的顏色,也沒有迎來那個該回來的人。
他沒有想到,還有一日,現實會比夢更好。
“阿青從塞上回來了!”越璟一把抱起沈青青。
帷帽滾落在地上,裹上無數金黃色的落葉。
沈青青拂開他肩頭落上的黃葉,笑道:“你要將曾大人送你的那隻鸚哥兒送我。”
滎木低下頭,撿起帷帽,一邊拍去上面的枯葉,一邊偷偷抹了抹眼。
他想起來了,那日退朝後,兄妹兩人從朝堂外一直吵到皇後宮中。
“你說邊關苦寒,你就見過麼?你怎知他們有沒有翫忽職守,倒一味替他們說話。”
桐廬公主當時答道:“我沒有見過,哥哥你也沒有見過。若你不信邊關將士,我便親自去看一看,待我從塞上回來……”
越璟氣極反笑,顯然認為這是一句玩笑,“你去塞上?你倒說說,待你回來又要怎樣?”
“哥哥要將曾大人送你的那隻會念詩的鸚哥兒送我。”桐廬公主站在門檻旁,這樣說道。
因此大家更以為這只是一句玩笑,不想後半夜,宮女們慌忙來報,說公主偷偷出城去了薛家——那時薛躍尚在臨安為官。
越璟以為她尚在賭氣,並未理會。
直到第二日早朝,才接到訊息,說桐廬公主已連夜離開餘杭,趕往塞上,追之不及。
越璟將沈青青放在車轅上,他這輩子有兩件最痛心的事。
一件是隔著浩浩大江看著幼弟喪命於萬千箭下,另一件是因一時賭氣失去了妹子。
第一件痛在一時,他無能為力,雖然痛苦,卻也不得不接受;可第二件,他本就有錯,又曾經有許多機會阻止,但每一個節點他都沒有抓住,沒想一回,這痛苦便加深一回。
經年累月,深入骨髓。
沈青青踢開地上一塊石子,並不想再提起那次爭吵,“我的鸚哥兒呢?哥哥想要耍賴麼?”
十年過去,當初的鸚哥兒早死了,越璟不知該如何回答,末了道:“我吩咐曾大人再給你養一隻。”
沈青青側身撫著馬的鬃毛,笑道:“好啊,不過過去了這麼久,可是要收利息的。”
“利息就利息,你便是要千隻百隻,也都隨你。”越璟攬著她,生怕放開手又是一場夢,“阿青,只要你在,什麼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