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水看章崢,兩人此時的神情倒是如出一轍的倔強和恨意了。
屋簷下的李瑜見灶屋燒火的動靜,抬頭見空中飄來的炊煙,一絲柴火味入肺,忍不住咳嗽幾聲。
他望著入村回家小路,也不知道章有銀怎麼還沒回來。
柳桑是不會說話的,但是虎仔娘在,話頭倒是沒落地上。不一會兒孩子就端著剛燒開又用涼水冷卻的溫熱水來了。
李瑜受驚後手臂都乏力的抬不起來,章小水很熟悉李瑜的肢體動作,知道他這是沒力氣,於是捧著碗遞到了李瑜的嘴邊。
李瑜小口小口的喝著,一旁柳桑、虎仔娘眼神都沉默下來了。就連一直鬧騰活潑的周小溪都乖乖坐在他阿爹身邊不說話,隻眼睛時不時地撇章小水,章小水眼睛也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了。
周小溪再看虎仔,虎仔也不知所措的縮在他娘身邊,兩孩子目光相對,眼裡也充滿了憂慮。
要是,要是章小水爹爹死了怎麼辦啊。
章小水的阿爹病秧子,現在喝水都是端碗送嘴邊,章小水和章崢今後怎麼活。
兩孩子一想到今後,那眼睛也忍不住濕潤,側臉抵在自己阿爹孃的膝蓋邊。大抵是物傷其類,虎仔娘和柳桑都心有哀慼,開口勸李瑜別胡思亂想把身子慪著了,為兩個孩子想想,老章沒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李瑜點頭,見孩子們的眼底淚花都快止不住了,就叫孩子們去把屋子裡收拾下。越是突發混亂狀況,孩子越發不安,讓他們幹熟悉的事情能轉移注意,心緒也會逐漸平緩下來。
有事情做,那時間就過的快些。
李瑜強打著力氣,又叫章崢把屋裡的破衣裳和針線盒子拿出來,他要把損壞的衣角和袖口縫補下。
李瑜還叫虎仔娘和柳桑回去各忙各家事,但兩人都不肯走。都說人肩頭有三把火,李瑜這會兒瞧著只剩一把火的模樣。他明顯是受驚嚇氣血虛,陽氣弱容易犯癔症招惹邪祟,他們在這兒陽氣也會足些。
虎仔娘環視一週,在院子裡看見掛著曬幹漂白的麻線,收進屋簷下,開始績麻。
績麻村裡的孩子都會,但是這活是精細技巧活。要是搓的不夠細和均勻賣的價格低,就是自己家做針線,麻線粗細不均穿針引線也麻煩。
虎仔娘可是績麻高手,便擼起褲腿至膝蓋處,把幾股麻線擰做一根,從膝蓋往腳踝搓。
章小水和章崢打掃完屋子後,就見到虎仔娘在績麻,虎仔娘就朝他們招手,叫他們學。
兩孩子是見過李瑜績麻的,但是李瑜是用手指搓,並沒擼起褲腿用腿,但虎仔娘這方式明顯更快。於是有樣學樣,才發現績麻並不輕松,要把麻撕片卷捋,將麻絲頭尾撚合,梳理成一根根苧麻絲,從大腿往小腿撚的時候,麻線越來越細,割的腿毛嗷嗷痛。
而且指腹撚久了容易打滑,功夫又慢了下來。
柳桑道,“買塊明礬手指時不時摸摸就不容易打滑了。”
虎仔娘心直口快道,“哪有這麼麻煩還費錢,直接從灶膛弄點草木灰來,手指沾一點就是了。”
就這這樣,四個孩子學績麻,柳桑一邊看李瑜縫補一邊好奇問他的走針,李瑜和兩個兒子都被外界盯著引導著,就算心裡天大的有事,一時半會兒也沒功夫細想了。
不知不覺,傍晚的時候,終於幾個人朝他家走來。
天光不知什麼時候暗淡偏紅了,蟲鳴鳥叫都顯得慵懶,田埂打前頭走來的是程武,身後走的是……差不多的身高看不真切,李瑜和兩孩子都站起來看,最後看到章有銀那肩膀灰色布料才鬆了口氣。
章有銀身後跟著的是周圓和虎平頭。
等幾人走近時,院子裡的人都坐不住迎至了門口。
李瑜左右手被孩子攙扶著勉強能維持鎮定,笑著招待幾人說了感謝的話。兩孩子可不行了,眼淚像是壓制久的泉水似的,一下子就突突外冒。
兩孩子松開李瑜的胳膊,抱著章有銀的大腿哇哇的哭。
那哭聲好像真的死了爹一樣悽慘傷心。
章有銀被兩孩子抱著腿,一邊拍孩子的背,一邊偷偷的打量李瑜,在李瑜和幾人說完話看來時,章有銀又立馬撇開視線,老老實實的站著沒動。
程武看著章有銀那偷偷摸摸瞧人後,忍不住嘴角傻樂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啥都沒說。
李瑜也發現了章有銀的異常,見章有銀後腦勺綁著紗布,塗抹了黑乎乎的藥草,他手上還拎著三帖藥。又瞧著他傻樂,眼睛盯著章有銀,他還陌生的避開,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子。
難道章有銀又變更傻了?
只這個念頭冒出來,李瑜就接受不了。
他這身體和心力都沒辦法再從頭調教章有銀,要是章有銀更傻了,那家裡屋頂都塌半邊了。
此時他也顧不得旁人都在看他倆,李瑜伸手拉章有銀,章有銀像是受驚似的手掌後縮,李瑜警鈴大作,抬頭盯著他道,“我叫什麼?”
章小水和章崢等四個孩子都不懂李瑜為什麼這麼問,但是大人懂啊,尤其是章有銀本就腦子有點偏……
章有銀在齊刷刷的幾雙眼睛注視下,耳根子有些熱了,他低聲道,“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