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鎮上的人家都知道山狗村了。章有銀帶著李瑜去刨了林屠夫的衣冠冢,還把章崢他阿爹的墳遷到了山狗村。
林屠夫家死了兩個兒子,其他堂兄弟樹倒猢猻散,都說是他家惡事做盡得了報應。
但是,敢去挖林屠夫的墳,鎮上找不出一個,餘威猶在,怕的嚇人。所以章有銀帶著山狗村又被鎮上的人議論了一番,說他是真的兇,連惡霸惡鬼都不怕的。
婦人婆婆打量馬車簾子探出的半個身子的老人,頭發全白了,不是村裡老人幹枯的黃白,是銀的,陽光下發光的,瞧著就很有錢啊。
但身上只是粗布衣裳,身形瘦,卻不老態腐朽,像是偶爾落在田裡的白鶴,輕盈,像個得道仙人。
這比有錢還厲害啊。
婦人婆婆道,“知道知道,繞著這條路直走就是了,山坳腳下有兩座挨著的青瓦白牆,那就是李瑜家。”
婆婆見李今明嘴皮子都幹了,“要不喝口水再走吧。李瑜家也是我們這一帶的能幹人了,我們村裡種的姜都是他家教的。你們哪裡有姜嗎?”
李今明擺手,“不麻煩婆婆了,我們那邊姜都是商隊運來賣的。”
婆婆還準備再聊聊問他打哪裡來的呢,今天也不知道李瑜他們從城裡回來沒有,這去撲個空不是白高興了?
婆婆準備去問問鄰居有沒有聽見章家騾車過路聲,但李今明卻等著回話。
他道謝不再多聊,跑去路邊馬車,給神色焦急扯著脖子看四周的李濤松道,“李公,前面就是山狗村了。”
李濤鬆手捏著馬車門,連連點頭,“好好。”
趕車的是一個侍衛,跟了李先生很多年。
趕車很穩,但是架不住去山狗村的路坑坑窪窪的,顛簸的厲害,但李濤松絲毫未覺,只盯著山腳下的小村子看得望眼欲穿。
這會兒正好是中午過後一些,山狗村如今都吃上三頓飯了,都在家裡午歇,搓個草鞋剁個竹筒做鍋笤帚之類的。
村裡沒大人活動,李松濤盯著看了好久,不見人影,又怕見人影。
這種心情很難形容。
要是身赴黃泉,他倒是無愧天地坦坦蕩蕩,遊歷多年多兇悍的山匪地痞架著脖子,他也不怕。
但這會兒他怕了。
怕是如同以前那般興沖沖趕去,鏡花水月一場空;怕孩子吃盡了苦頭滿臉愁苦眼裡沒了光;怕他怨恨他怎麼才找來。怕他再次辜負了老妻的囑託,怕他到死也不瞑目。
他腦子裡全是十六七歲的李瑜,旁人都說他家小哥兒生的好,清麗乖順一看就是讓人省心的。
只有他們家人知道,李瑜淘氣不省心的很,針線不好好學,非要翻弄他紙簍裡的廢文章。
嘴裡說著他不要學女紅,他讀書不比哥哥們差,他為什麼不能讀書科舉。
這世道難,哥兒讀了書,只會更痛苦。他看到了天地卻被壓禁在後宅裡,婆媳庶務、周邊打交道的人聊不來,這是另外一種鬱郁不得志。
他知道這種痛苦,自然不想孩子也這樣。
也不知道孩子如今過的怎麼樣。
近鄉情怯,如濃烈暴曬下去追逐一場雪花,腦袋空白的,除了李瑜和他在流民裡被迫沖散分開的場面,他什麼都想不到了。
渾身又冷又熱,以至於嘴皮開始抖,枯老的手指沒了力氣一般垂在膝蓋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停在了村口。
村口有五個孩子正在蹲在榕樹下玩。
虎二郎和小月牙已經過了玩螞蟻的年紀,去一旁水池邊玩泥巴,丸哥兒倒是和團團冬麥看得聚精會神。
幾只小螞蟻正搬著“巨大”的螞蚱屍體,往石頭陡坡裡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