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鏢師們聽了心底最後一點忐忑也沒了士氣大振。十幾個人還怕什麼,先打個開胃小前菜給他們提提神。
轉眼,已經是銀裝素裹的凜冬。
冬月初一。
十月秋收,今年還算風調雨順,家家戶戶收成還不差,每畝百來斤,熬過這個冬天是沒問題的。
前提是沒有馬匪沒有戰亂。
這月輪到大葉巷子交馬匪口糧了,四百斤雜糧,一頭豬肉,雞鴨十隻,白菜蘿蔔無數。
一條巷子裡十來戶人家,裡正帶著人,挨家挨戶敲門,每家收四十斤,雞鴨各一隻。一頭豬肉,巷子裡沒人養豬,就籌集錢去買。
裡正眉間紋路深深,看著巷子口排隊登記繳糧的百姓,那都是一張極為相似的臉,愁苦驚惶模糊了五官乍看都是一個樣,如豎起耳朵的山羊,時刻警惕著風吹草動。
一家家都是飛快的把糧食雞鴨擺到指定的地方,眼見快到中午馬匪要來了,還有小部分沒繳上來。
裡正催促道,“快點,左右都看看,誰家鄰居還沒交的催催,等馬匪來了後果過更嚴重,惹怒了他們一刀砍下來就沒命了!”
麻木的人群忽的四周巡視,原本空洞的眼神立即銳利憤恨了,像是抓到了發洩源頭似的,人人聲音幾乎悽厲。
“小花她家沒交!”
“她是不是想害死我們,她拖著不交,等會兒馬匪來了一暴怒全把我們殺了怎麼辦!”
“是啊,她家又不是沒糧食,我知道她才收的百來斤,就是大豆都有五十斤!她就是故意不交。”
“乖,小花聽話,咱們交了糧食,這個月就安全了,不止這個月,一直到明年五月,都輪不到我們交糧食了。”
小花是個十三四歲出頭的女娘,爹孃都馬匪殺死了,只留她和一個五歲的弟弟。天寒地凍的,小花臉黑乎乎的,一雙破布鞋冒出腳指頭,身上破棉襖遮不住手肘,露出結痂幹殼的血疤,小小的脖頸支著腦袋。
小花緊緊護著呆呆的弟弟,哀慟害怕道,“我家真的沒有糧食了,收回來的糧食都被我家各路親戚分走了,家裡只五十斤豆子,全交了,我們還吃什麼?大冬天的,我們要餓死啊。”
“你怕死,你不能連著我們一起送死啊。我們又不欠你的,你最好乖乖交了糧,不然我們沖進你家裡拖糧。”一個漢子兇神惡煞道。
小花嚇得哭嚎,悽苦無助的哭聲劃不破愁雲慘淡,也喚不回這些街坊曾經友善親和的笑臉。
有些嬸子還是心軟了,可光有心軟又有什麼用。
原本家裡的糧食就不夠,還得分給馬匪,還得繳納五十文買豬肉,要是這次心軟給小花勻糧食了,那她們家保不住各路來哭窮哭慘哭可憐的,哭到最後就戾氣上來要明搶了,可她們也是可憐人啊。
一漢子見小花姐弟只知道哭,越哭越大,他聽著也就越心煩。尤其是這堆放糧食集合的地方正在他家門口,到時候馬匪一個不高興,沖進他家怎麼辦。他家裡十幾個口人啊,可不能全被小花給害了命!
漢子咬咬牙,“我去你家拖!”
“三表叔三表叔!嗚嗚嗚,你不能拖我家糧食!我爹在世的時候,還經常幫你家收地裡莊稼啊。”小花噗通下跪扯著男人褲腿哀求。
漢子臉色微動,但很快抹了把臉,用更兇惡更暴躁的口氣道,“我也沒辦法,要怪就怪這世道吃人!你要求就求你底下的爹孃保佑你們,求我們這些半死不活的人有什麼用!”
小花嚇得木訥,哭嚎漸漸小聲,“你們為什麼不打馬匪,為什麼要欺負我。”
“嗚嗚嗚,我都沒爹沒娘了,你們還欺負我。”
周圍的人聽著都沒說話,只沉默著僵硬著,面孔隨著漢子急劇吐出的白霧模糊了。
像隨時要消失的破敗人偶。
忽的,一聲聲馬蹄疾馳而來,死寂的巷子裡人群驚慌四散,連大聲驚呼的聲音都發不出了,連爬帶滾跑回家,門栓七雜八亂地狠狠落進門框裡。
巷子裡就小花姐弟了。
帶頭的馬匪下了馬,踢了踢腳邊零散不成堆的糧袋。
而後雜沓的馬蹄聲飛近,這狹窄的巷子本就堆滿了苞谷稭稈,瞬間擁擠壓抑,黑壓壓一片。
幾乎無法呼吸的窒息。
小花嚇得驚呆,像是斷線的人偶,腳腿一軟,跌倒在地上。
馬匪大冬天的只大喇喇穿個夏布,胸口黑毛邪惡的可怕,臉上刀疤猙獰,
殺神一般可怖。
馬匪看著地上的孩子和那淩亂的食袋,暴躁的惡罵道,“膽子肥了!一個個都不想活了是吧,最近半年沒殺人,你們以為爺爺們是好糊弄欺負的!”
小花已經面色慘白渾身發抖,尤其是見她弟弟沖出去,捏著洋芋要砸馬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