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喝茶的石墩差點噴出來。
名字可真是章小水一生的執念。
孫老伯也覺得奇怪,就怎麼看都和麵前這個哥兒不相符的違和。
章小水問道,“老伯今後是如何打算的。”
孫裡正嘆氣,“走一步算一步,一直撐到朝廷來為止。”
章小水道,“可是我聽說這裡一直是混亂地帶,前朝雖然承認東夷人的歸屬,但是一直是放任狀態,老伯怎麼就這樣信任朝廷。”
孫裡正道,“因為本朝的首輔大人一直主戰肅清邊疆,說邊疆國門神聖不可侵犯。”說到這裡,孫裡正眼睛一熱,渾濁的眼珠子亮得驚人。
“我們這苦寒不毛之地,高句麗瞧不上,前朝也看不起,我們東夷人就像是一團狗皮膏藥被踢來踢去,還經常被西面的遊牧蠻子欺負。以前先祖靠朝貢漢王廷得到庇護,在我曾爺爺那輩如願劃入前朝版圖裡,可前朝給我們的只是源源不斷的流放罪民。等我們開荒種糧食後,各方又來掠奪,前朝知道高句麗人對我們掠奪也坐視不管。”
老人幾乎哽咽不成聲,“只有本朝的首輔大人說我們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這就是他寧願死也不願意逃的原因。
先輩們一代代盼的和平安定日子,或許在至暗後就見天明瞭。
章小水面色嚴肅道,“朝廷會派兵來的,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先把城牆修好。籌集好糧草。之前逃跑的富商們,能聯絡到他們嗎?”
裡正驚訝,哆嗦道,“你說我們?你們要留下來幫我們嗎?”
章小水鄭重點頭。
裡正熱淚盈眶,“好好好,少年自有少年狂。”
老話說,庸人一挫就餒,才勝便驕。
他們安溪縣城的老百姓連連受挫,就是差這心氣勁兒。
城裡兒郎被拉著去打山匪嚇怕了,後面又和山匪在城裡對抗,殺死好些人,人人嚇破了膽萎靡不振。而他也主張等到朝廷派兵,再此之前就隱忍蓄勢。
“逃跑的富商……我能聯絡上,我試試看。”
裡正道,“你們既然選擇留在城裡幫我們,不如暫時就住我家隔壁,是我族裡人,他們逃跑屋子空置,鑰匙都在我這裡。”
石墩道,“縣令那裡……你們人能做到保密?”
裡正面色鄙夷道,“他那個人,貪心巨大,膽子又怯弱,管是欺軟怕硬的主,他手裡有三百屯軍,我們老百姓不敢反抗他,他現在只大幾十殘兵,也不會用來動我們,只會好好愛惜兵力,到時候護著他逃跑。並且,你們應該是用借刀殺人這招滅的山匪,高維山肯定會上報州府,粉飾太平做政績功夫要得嘉獎。”
章小水也明白了,他道,“城裡目前還有哪幾個裡正?能夠徵用的壯丁有哪些。”
這些孫裡正門清。原本城裡五個裡正,逃了兩個還剩三個,至於壯丁戶籍在冊五百餘人。
孫裡正剛說完話,就聽見門口啪啪得敲門聲。
孫婆婆跑去開門,都是街坊鄰裡,大家一張張臉上洋溢著激動的笑容,手臂上都挎著籃子,裡面裝著雞蛋、麵粉、自家酸菜、小米等糧食。
孫婆婆趕緊讓大家進來,“在屋子裡說正事。咱們小聲點。”
“那我們在外面等著!”
“沒想到他們真滅了山匪,你是不知道我早上碰見幾個兵痞,把那土匪說的極為兇神惡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就是這樣,他們幾個小子還是把人滅了。這真是先祖顯靈啊。”
“對對對,也不枉費我在家天天磕頭求祖宗保佑,這下真求來人了!我們有救了啊。”
“可是他們會留下來嗎?誰會留在這裡啊,肯定躲都來不及。你看看我們城裡的富商和其他街道的裡正,他們都跑了,這幾個小子還是個外地人。”
“我們跪下求他,可不能讓他們走啊,走了我們走沒希望了!我,我也想當正常人,我不想在人吃人的世道裡變成骷髏,我甚至怕我們巷子裡有人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紛爭,就去山匪那裡去告狀,引山匪去禍禍他們想害的人。但現在,他們小子們把山匪滅了,我心裡大山終於落地了,能睡個好覺了。”
十幾人議論紛紛,面色迫切的焦躁,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想要抓住那麼一點微弱光明。
嘎吱門聲開了,如一滴油滴入滾開的水面,百姓面色炙熱沸騰,又安靜怯怯望著門口的人。
藉著天光細看,才發現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頭戴狍頭皮帽,身上穿著上下分開的棉襖棉褲,還套了個羊絨坎肩,明明冰天雪地一身臃腫,可他給人一種火燒原野隨風肆意的靈巧力量。
眉心的紅痣,像是菩薩一般肅穆又柔和可親,那雙桃花眼望著他們,沒有憐憫沒有悲情也沒有一看三嘆的無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