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吹給你聽。”他說,“一會兒就能睡著了。”
楊心問頂著眼下的烏青,梗著脖子梗了許久,才咬咬牙道:“好吧,明日你可不能再拖著不講。”
“自然。”
他進了屋,脫了鞋便躺下了。許多日沒有睡過正經覺,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在碰到床板的那一刻便猛地癱軟了下來,傷處的疼痛慢慢湧了上來,他像個被颳了鱗片的魚那樣躺在砧板上,便是再有人要拿刀砍他,他也沒了氣力再反抗。
偏偏心裡頭亂得很,兩隻眼睛瞪得跟銅鈴樣的,思緒紛亂,哪裡睡得了覺。
夏蟲嗡鳴,那輕調自蟲聲中冉冉升起。
不知名的曲調自屋外蕩來。幽深哀婉,悲慼動人,楊心問扭頭去看,只能看到紙門外透過的月光,泛著溫潤的白。
像是能在夏日勾起人秋思的樂聲。楊心問第一次聽到壎聲,只覺得這樂聲似水,似荷塘水面,倒映著如墨夜色,深秋水寒,荷花已敗,只剩荷葉連連,邊緣卻已經微黃捲曲,落了秋色。
楊心問閉上了眼。世俗如他,一時間也不免沉浸在了這壎聲之中。思緒漸遠,那樂聲也似慢慢抵達了莊周夢蝶之境,辨不出是蝶夢還是莊公之夢。
師兄明日可會回來?
“只可惜,他自出身便體弱多病,吃得藥比飯還多,而且靈脈不通,日後也難有長壽。”
那個死老頭。
楊心問在夢裡亦聽到了這句話,可卻不是在霧淩峰上,而是在天矩宮前。
陳安道也在,就站在他身旁淋著雨,聞言不怒,反而點了點頭,附和道:“確實如此。”
夢裡的楊心問更肆無忌憚些,聽到這句話怒急攻心,一腳便踹在了陳安道身上,怒喝道“你敢!”,然後把人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頓,一邊揍一邊罵還一邊哭,到了最後,自己為什麼打人也忘了,只是看著鼻青臉腫的陳安道,越發氣惱。
次日,他是叫自己平白氣醒的。
日上三竿,他在滿室的燥熱中醒了過來。楊心問已有幾日未曾沐浴,雖通了靈脈的人身上汙穢雜質少些,但也經不起這樣邋遢。再加上天氣轉熱,肝火旺盛,楊心問一睜眼,便寬恕了葉珉偷偷去洗澡的事,自己也拿上了皂角和衣物,奔去了樊泉洗浴。
待回來時,他濕發未幹,隨意地披在肩上,晚風過山崗,吹得人心裡發緊。
師兄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一邊想著一邊拾階而上,待到最後幾階時,他便聽到了人聲。
楊心問一愣,只覺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師兄……”
陳安道和葉珉坐在桃花樹下的石桌旁。桌上放著茶盤,盤上壺裡正飄著縷縷白霧。
幾日前,陳安道睜眼時,望見的是白晚嵐那張陰陽怪氣的臉。他一隻眼大,一隻眼小,看人的時候自然便有三分古怪,一旦勾著一邊嘴角笑,那便有了十分的欠揍。
“呦,醒了。”白晚嵐冷笑道,“這樣淋雨,我還當道爺您大成,想原地昇天呢。”
意識慢慢回籠,陳安道動了動眼皮,轉了轉眼珠子,沒理會白晚嵐的冷嘲熱諷,開口問道:“我睡了幾日?”
“十年過去了。”白晚嵐起身,走到門口,讓門口候著的人去報信,然後轉身看陳安道慢慢地坐了起來,“臨淵宗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