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丹在齒間破碎,無?可?比擬的香甜散發出來,舌尖卻又?觸及一陣劇烈的苦藥味。楊心問坐在床邊,曲著一條腿踩在床沿,下巴擱在膝蓋上,一聲不吭地把整顆血丹吃下了肚子。
饑餓被緩解,但那苦味還在舌尖久久不散。
“李正德是瞎的嗎。”楊心問須臾道,“我當時分明已經快成?功了,他沒事,師兄也不會有事,他還想?怎樣?”
姚垣慕別過眼:“他說他是師父……”
“狗屁的師父,他教過我嗎?”楊心問眼眶微紅,分不出是氣的還是快哭出來了,“我跟他有交情嗎?他多的哪門子的事兒?”
“我的命跟他的命是一回?事嗎!”
但凡李正德還活著,楊心問便?是真蚍蜉撼樹也要把這個天下第?一給胖揍一頓。
可?是李正德已經死了。
楊心問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蛛網間的眾人?也難得見他這般情緒外露,都躲在一旁偷偷摸摸地看。
只有阿芒缺心眼,兩條羊角辮一晃一晃地飛了過來,一頭撞上他膝蓋,一隻手拿著沒吃幹淨的羊腿,一隻手抱著他的小腿,油乎乎的臉就往他褲腿上蹭,一邊蹭一邊笑:“哥哥,你看我娘給我織的新衣!”
她說著鬆了手,舉著骨頭棒子在楊心問面前?轉了一圈。
蛛網間的春花可?以永遠不敗,亦如阿芒身上衣裙繡著的蘭花。鍋裡蒸著米飯,帶著隱隱的槐花香;菜園子裡的雞群一步一點頭,啄食菜上的青蟲;不遠處的莊稼地裡青苗蔥鬱,一顆顆小樹般挺立;人?群躲在莊稼地裡偷瞄他,須臾還是有人?揚起鋤頭,招呼道:“仙師要不要留下用飯啊?”
楊心問張了張嘴,正要回?答,一聲清脆的聲音又?自?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渾身瘤子的魔修抓住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的手臂,踩住了那人?的肩胛骨,兩邊一使勁,把那條胳膊拽了下來,悠悠往嘴裡塞去?。地上匍匐的人?只發出了輕輕的悶哼,連叫都已經叫不出來了。
噩夢裡的太陽紅得像漆了胭脂,魔修食人?留下的血跡一晃眼也瞧不見,只以為是夕陽的餘暉。
那魔修吃了一半,似是覺得飽了,那胳膊已露出了大半的白骨,又?被他便?隨手往後一拋,轉著轉著,在楊心問眼裡轉過了虛實的邊界,轉過了幻境的真偽,落在了阿芒的手上。
阿芒手上的羊骨尚散發著些許的羶味。
楊心問從未感到這味道叫他如此難以忍受。
“仙師,你怎麼了?”
見他神色不對,這群人?又?紛紛圍了上來。
紛亂的人?影在他面前?織下一片陰影,晴空下的紙鳶飛向遠處,化為食腐鳥盤旋在紅日之中。
楊心問闔了闔眼,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闔眼再?開,對著跪在地上的姚垣慕說:“別跪了,明日我下山,你留下,保護好師兄。”
姚垣慕忙不疊地點頭。
“姓葉的誆著李正德送死,必然是要辦他自?己的三元醮。三相裡元神好找,另外兩相卻不容易,眼下又?封了山,多半就是想?拿我跟師兄當祭品,你務必看好師兄了。”
這回?姚垣慕卻沒急著點頭,反倒是搓了搓臉,手握成?了兩個小拳頭放在膝蓋上,朝楊心問露出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笑臉。
“放心吧大哥。”姚垣慕兩頰的肉生動地抖動了起來,“你跟師兄不會有事的。”
“放哪門子的心,你打個徐麟白歸的都費勁,我真恨不得把師兄吞進?肚子裡帶走。”楊心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樑,“天知道姓葉是不是在玩什麼調虎離山的詭計,可?山下不能不管,而且三元醮沒有我這心魄他也辦不成?……”
姚垣慕還是謎一般地自?通道:“大哥不必憂心,師兄不會有事的。”
楊心問斜他一眼,懶得搭理,指了指門口讓人?趕緊滾,他氣還沒消呢。姚垣慕立馬把自?己盤圓了滾,剛滾過門檻,楊心問卻又?忽然想?起了件事兒,開口叫他:“等等。”
姚垣慕跟撞了牆樣的停下來,轉身又?要跪。
“別亂動。”楊心問頓了頓,又?稍稍緩和了語氣,開口道,“如今下界亂成?這樣,根本待不了人?,你奶奶可?有下落了?要是有什麼線索你現在告訴我,我把她帶回?來。”
說這話時,楊心問本以為姚垣慕又?得感動得哭哭啼啼,千恩萬謝一番鬧得他頭疼,可?姚垣慕只是微怔了片刻,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沒有。”
楊心問微微皺眉:“我如今禦劍可?日行千裡,不算麻煩。”
“真的沒有。”姚垣慕說,“以前?師兄還借聽記寮幫我找過,可?還是沒找到,他們搬得遠,就是不樂意我去?找他們了。”
不等楊心問再?問什麼,姚垣慕便?匆匆告退:“時候也不早了,大哥你早點休息吧。”
說完一溜煙的就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