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陣中密密麻麻地站著人,那?些人或站或坐,或仰或爬,有些載歌載舞,有些大哭大笑,不少人手心虛攏著,像是拿著個酒盞,有些人伸著指頭,嘴裡不斷地咀嚼,像在吃什麼東西,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夢遊般在這要?他們的命的血陣間玩樂。
“那?是關家的黃粱香。”葉珉側身輕道?,“放心,那?香有安神之效,不會傷人根本的。”
連殺人如麻的畫先生都聞言不寒而?慄:“他這說的是人話嗎?這些人都要?被他殺了他說這個?”
而?在那?香鼎的周圍,站著無首猴,姚垣慕,還有季閑。
他們身上都已寫滿了咒文?,另有一人身披紫袍,頭戴寶冠,滿頭白發,渾身血肉模糊,似被燒焦的人皮貼在他身上。那?人抬眼看著那?香頂,似是眼睛的空洞久久地望著那?香頂,一手持符,一手緊握君子劍。
“可還認得那?人?”葉珉輕笑道?,“那?是宗主不省君。”
那?是李稜。
“猖王一戰,他和聞貫河拼著被毒霧吞噬的代?價想捨命一擊,可最終靈力幾乎全失,還成?了這副模樣,聞貫河也失了她的兵匣,聞家失兵器便如失其名,也就此一蹶不振。”葉珉嘆道?,“他閉關多日,出來?時大局已定,聞聽了三元醮,便自薦來?作這個引子。他或許是想死得有價值些,可我是不願的,畢竟他的靈力如今——可其他長老都於心不忍,為他作保,我不好拒絕。”
“這世道?想死得有價值可不容易。”
那?把扇子在葉珉的掌心猛地一合。
笙鼓乍起?,李稜慢慢舉起?了手中符咒,念道?:“我以萬民告天。”
他在鼎前慢慢跪下。
“此世妖魔橫行,人如禽畜。”
飛花忽如黃沙亂舞,彌散的顏色鋪就整個血陣,黃粱香的迷夢之中,那?些人的血肉開始脫骨而?落地,落地再碎生出血霧。
那?日在席夢一朝中所見之景重現,羅生道?的黃沙飲血,如今再見,卻是飛花掩屍。楊心問想閉上眼,可阿芒和其他人的所見都彙入了他的腦海裡,阿芒在尖叫,生民在高歌,米鋪缸中的兩具人屍如陰陽魚那?般盤旋,盤旋在他此生之後的每一個夢境裡。
“對不起?啊,阿芒。”楊心問顫抖著說,“我沒?辦法?……”
“奈何?邪魔兇海千丈。”李稜的聲音沙啞難聽,似被烈火燒灼過?,“吾輩血肉難填。”
他跪地叩首,蝕香自他額間一點筆墨彙成?了兆陣,開始饞食他的衣物和發膚。
漫天飛花之中,那?血染的一切都似被掩蓋。楊心問的眼眶裡流不出眼淚,他只?是睜著幹澀的眼,目睹著這一切。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指尖被人捏了一下。
他恍惚地轉頭,便見陳安道?從輪椅上伸出手,又捏了捏他的指尖,像只?調皮的貓,在輕咬他的指頭。
“師兄……”
“我只?見過?一次畫皮術,是你對我用的。”陳安道?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輕道?,“若有錯處,便得交由?你來?了。”
還剩最後一句。
還剩最後一句“上求天道?不見,便下請深淵臨世。”
李稜望著那?血陣,須臾頓足,喃喃道?:“你愚蠢,懶惰,心智未熟,擔著天下第一宗師的擔子,卻唯唯諾諾地活了一生,我如何?能再將這一切交付於你?”
那?天邊欲開的裂縫驟停,場上所有長老齊齊起?身,葉珉壓低了眉眼,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卻立時擰身朝陳安道?抽劍而?去?!
楊心問舉起?椅子便擋,自椅子裡穿過?的劍尖被他一口咬下。
“陳安道?!”葉珉和楊心問相持,只?能厲喝道?,“你想好了!今日這萬人不死,死的可就是那?千千萬萬人了!”
陳安道?推開匣子,裡頭李正德的腦袋被寒窗陣冰封,雙眼緊閉,還帶著一絲傻笑。
陳安道?的手還被綁著,十分艱難地將那?腦袋慢慢地拿出來?,“我不是閻王,生民各有其命,與我又有何?幹?”
“我的生死簿上只?寫了三個人的名字。”他將那?頭顱緩緩舉高,對著今日的晴陽細細打量著,“我要?楊心問和姚垣慕活著。”
“葉珉,你必須死。”
“上求天道?不見。”李稜在那?亂花間走上前,君子劍出鞘,悍然削斷了那?擎天巨香,“不見便不見!沒?了你,我才是第一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