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了不得?啊。
“我們都在那兒看傻了。那天本就是?出海的日子,男人大?都不在,主事兒的就只有一個村長和李家的小花兒,村長也跟我們在一塊看,只有小花兒覺出了不對,叫我們趕緊跑。”
“小花兒能幹,懂事,還是?我們村裡最會?操船的女人,平時都跟男人一起下海的,只是?那天來了月事,才留在了岸上。”婦人摩梭著手,彷彿那雙手沾了淮山的皮,瘙癢難耐,扣撓的聲響連坐在遠處的為生都能聽見。
“她說天色不對,風向不對,海流也不對,要各家的人都帶著細軟跑。俺們都想聽她的,可?那天家裡的男人都在海裡,俺們跑不遠,只是?讓花兒趕著上了附近的小山頭,從那兒還能看見家,看見不遠處的海面。”
“俺這?輩子沒見過那樣大的浪。”
她的手停了下來。
“跟天倒了樣的,幾十個人壘上去都不如那浪的一半高。那浪又高又長,朝著整個海岸鋪天蓋地而來。我們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不曉得?怕,也不曉得?叫,只有小花兒氣瘋了,她說那群修仙的在殺咱們的海中仙,護佑了咱們祖祖輩輩的海中仙。”
“俺沒出過海,也沒見過海中仙,但?我們都知道那是?真事兒,海中仙大?如小島,從不近岸,但?能保海平,保天氣,從俺太爺那代,就沒怎麼出過大?海難,都是?海中仙保佑的。”
“他們要殺海中仙,那就是?要咱們的命。俺那會兒還沒想明白,卻看見密密麻麻的船往海岸邊漂,俺瞧見了,大?夥兒的都瞧見了,那些船有的爛了,有的翻了,有的還規規矩矩地像是?沒事兒,但裡頭沒一個還有人的。”
婦人頓了頓,聲音越發尖銳了起來。
“那時候俺才終於明白生了什麼事兒。”
巨浪擎天,烏雲密佈,海流湍急,那翻了船的哪裡還有活路。她們就站在那小山坡上,看著自己的家人葬身海浪之中,看著自己安穩的人生被撕扯出一道再補不上的裂縫。
“帶著孩子的女人大?多跑了,留下來要跟他們拼命的,都是?些一無所有的女人。”婦人雙手捂著臉,顫抖道,“俺也啥都沒有了,但?是?俺不敢,俺好怕那浪把自己卷進去,好怕那些人金光閃閃的劍,俺沒膽量跟他們拼命,只敢跑。”
“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那是?個沒什麼人會?經過的漁村,每月的集市都要趕好遠的路才能去,俺跑得?比驢子要快,比其他帶著孩子的女人都要快,等俺停下來時,連浪花的聲兒都聽不見了。”
“俺逃出來了,再聽見俺故鄉的事兒,便是?說海怪作祟,那群修仙的前去鎮壓。可?鬧事的分明是?他們,如何就成?了海中仙的錯了呢?俺想不明白,俺不聰明,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可?俺想村子恢複原狀,俺想回家,大?師說成?了仙就能回家,今日俺終於要回家了。”
她說得?越發急切,那巫偶被她捧在懷裡,上頭鮮血淋漓的,她也不嫌棄,像是?想要將它縫進胸口那般珍視。
婦人擦了擦手——她似乎一緊張便要流手汗,這?是?她這?輩子最要緊的一刻,她怕手心?滑膩得?刀都拿不穩。
她自衣襟裡拿出了把刀。那刀又舊又髒,還隱隱有些幹涸的血跡,應當是?用來殺魚的刀。
“俺、俺是?半海仙……”她抓著那刀,先是?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下,害怕力氣太小捅不進去,又在自己喉嚨上碰了碰,似是?被那涼意嚇到?了,最後伸出了手腕,刀子在手腕上滾了兩滾,連點血都不曾見。
她害怕了。
恰在此時,周圍又響起了掌聲。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也不知道那鼓掌的人為的是?什麼。
但?掌聲如雷,將婦人高高地架在那裡。沒有人要她自戕,更沒有人不耐煩地催促她,可?那掌聲連綿不絕,每一下都彷彿鼓點般敲進人的心?裡,敲碎她的退路。
她慘白著臉,夜間的風吹得?她生冷。
內陸的風不比海邊,那麼輕柔,卻又那麼陰冷。
她怕了大?半輩子,如今該成?仙了,如今要回家了,怎麼還能這?麼膽小。
哪怕就一次,她想跟小花兒一樣勇敢。
“俺是?——半海仙——不是?、不是?窩囊廢——”
她的胸中像是?忽然湧進了萬般豪情,連手都不顫了,抓著那把刀,與?刀上自己那鋒芒乍現的眼相對,接著猛地往自己胸口紮去——
“鏘!!”
只聽一聲刀刃相撞之音,她手上的鈍刀猛地飛出,在空中旋了十幾圈,紮進了不遠處的樹幹之中。
“你若真不是?窩囊廢,就去尋了當年的仇家,魚死網破也要叫他們付出代價!”葉承楣眼中怒火滔天,他再忍不住,也不打算再忍,自袖中掏出雀骨扇,只一下便扇得?那鈍刀飛了出去。
“捅自己算什麼本事。”
他驟然發難,萬般仙眾具是?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那婦人沒了刀,一時怔在了原地,方才鼓起的勇氣本就是?打了氣的皮球,倏忽間便要散了。
夜裡的風越發大?了,犬吠狼嚎自遠山翻來,吹的那燈籠裡的光也似鬼魅般搖曳。葉承楣一手執扇,一手開始從袖中接著掏法器,一一佩上,而後才睥睨著眼前這?群人,惡狠狠道:“一群蠢貨,被拐了還幫人數錢,她說成?仙就成?仙,世上若有此等好事,哪裡輪得?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