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抬頭。
“這副殘局。”陳柏半晌輕道,“你?還要下嗎?”
陳安道的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萬人血債壓我入局。”他的聲音如雲霧般縹緲,“未至收官,我不敢抽身?離開。”
帷幕裡似是?傳來了一聲嘆息。那嘆息散在了晚風之中,很快便找不見了。
後面幾日,陳安道留在房裡侍疾,始終不曾就寢。
困極了便在椅上略略閤眼,醒了後便又跪回了榻前?,間或去?聽記寮裡看看,重新整了一份寮內輪換的規則。
寮內的主司正念著舊主,打著哈哈敷衍他,並不執行,陳安道也不在意,留了手稿便走?了。
他又以陳潮入魔為由上了一次弟子寮,清查寮內是?否有穢物,弟子們本?以為他會順勢接管規訓的事務,可他當?真只是走了一趟寢室和校場,請了個新的築基丹師,對?其他的事務彷彿一點沒興趣,攏共也就只去了這麼一次。
陳勉有些著急:“少主,那群人不老實的,您不趁著現在給按住,他們早晚要鬧事!”
陳勤不似他弟弟那般急躁,可也是?憂心忡忡:“三師兄本?就與大師兄勢同水火,四師兄私底下的小?動作也多,還有那聽記寮裡領事的舅伯父,聽說他兒子去?年拜進了長明宗。”
“就是?就是?!他掐著聽記的脈,東陽府內的銀錢和靈石流動都在他眼底,誰知道他敲了那些商販和修士多少——少主!你?這煮的什麼?藥,怎麼?連千膽參都放進去?了!”
藥煲裡滾著湯藥,陳安道在已經散發著一股苦味兒的黑汁裡又放了一味千膽參。
“不是?你?喝的,這般一驚一乍做什麼?。”陳安道垂眼看著那藥,袖裡已經翻出了把刀來,“你?們沒事就先走?吧,別擾了我父親休息。”
他話音剛落,一隻灰鴿便落在了窗前?,咕咕地大叫著,似是?有意跟陳安道做對?。
陳安道嘆了口氣,將刀又隱在了袖中,抬手取下了灰鴿腳上的小?筒,自?裡頭抽出了一張紙來。
不過短短一行字,陳安道的臉色卻分外古怪。
陳勉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那是?白先生的鴿子吧?”
“嗯。”陳安道猶豫道,“師父此前?在平罡城被種了惡咒,這惡咒似是?某種陣法,白先生將其抄錄給我……可我卻從未見過這種陣法。”
陳勉訝然:“連您也沒見過的陣?”
惡咒以墮化之氣催動,和仙門的道法並不一樣,陳安道認不得這咒,卻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看不出倒也罷了,為何連玄枵長老也看不明白……”
玄枵長老莊才乃是?蔔修,最擅推演蔔掛,出身?小?門戶卻能進臨淵宗當?長老,博學與數術之才非同尋常,對?惡咒也頗有見解,陳安道也曾時時向他請教。
而且這惡咒是?以歲虛陣留下的,可留下之後卻並沒有什麼?異常。
白晚嵐也確信師父的離魂之症並非源自?於此,而是?骨血已露頹敗之相。
那這惡咒究竟是?為了什麼??
說到底,當?年陽關教究竟為什麼?要坑害葉承楣,成這歲虛陣?
他一時心念急轉,屋子的門卻被緩緩推開。
白老先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一言不發地看著陳安道。
簷上滴水,落在了他一側的肩膀上。
藥裡的水開了,藥蓋不安分地亂跳著,那惱人的聲音在這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蔓延。陳安道的胸口像是?讓人猛錘了一下,叫他往後踉蹌了一步,分明早有準備,這一刻他還是?覺得有些恍惚。
“少主……”陳勉不知道怎麼?了,下意識叫他,陳安道叫這一聲喚回了神,斂了斂心神,回頭平靜道:“你?們二人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有要務交給你?們。”
“我——”陳勉話說一半,便讓陳勤捂住了嘴。陳勤向來比他弟弟機靈,此時已是?眼眶通紅,對?陳安道說:“少主……少主放心,我們二人就在這裡等著。”
陳安道沖他點了點頭,跟在白老先生的身?後進了屋。
聽說將死之人的身?上會有股特殊的氣味,像是?某種腐爛的木材,陳安道無從在這滿室苦藥味裡聞出那種味道,他只是?跪在了榻前?,隱約能聽見陳柏喃語的位置。
陳柏能感?到有人跪在了他榻前?,他已無力再轉頭,嘴唇吸嗡道:“安……安道?”
“孩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