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心魄愈堅者勝,勝者掌幻境虛相。
可?幻境皆迷瘴。
陳安道半晌啞聲道,“你還會回來嗎?”
“迷瘴萬相,你怕我不識路。”楊心問頓了頓,“我也?怕,所以你要時時喚我名,我一定聽得見的?。”
他說?著猛地一滾身,又將?陳安道壓在身下,威脅道:“夢中十載不過外界一瞬,你別不等我,急匆匆得便去祭那?個狗屁三元醮。”
陳安道伸手摸他眼尾,那?裡有個血點,明晃晃得佔著他師弟的?臉,叫人看得生氣:“你若遲遲不出?來,我又有什麼辦法。”
“你不等我。”楊心問拉開了陳安道的?衣領,那?裡的?齒痕還在滲血,他就已經不管不顧地咬了下去,“那?便是你沒良心!”
陳安道悶哼一聲,手上卻也?發?了狠,硬是要把那?血點給生擦掉,險些刮到?楊心問的?眼:“是你非要離我而去,究竟是誰沒良心!”
楊心問咬出?一道印子,聽人控訴,便又不去舔血來喝,鬆口憤憤道,“我此行不只是為了撈那?百人回來,更?是要跟無首猴做個了斷。他拿捏著我為心魄的?秘密,又用魘夢蛛網拴著我,我不與?他了斷,如何能放心與?你私奔?你連這都不等我,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走了!”
“你讀書寫字時要將?我支放在對面,看一頁書便要看我一眼,寫一行字便要與?我說?一句話。”楊心問抓著他的?手,又偏頭?在陳安道手腕上下嘴,“就寢時要將?我放在你床上,親我抱我,哄我愛我,不許與?我分蓋兩?床被子,不許與?我用不一樣的?枕頭?。”
這世間最親密的?夫妻也?不過如此,什麼荒唐話楊心問竟都說?得出?來。陳安道想抬手堵住他的?嘴,想敲他的?腦袋叫他不要再胡說?,可?他一概不捨得。
他只捨得叫自己白白落進楊心問的?眼裡,觀水聽濤,離岸濕衣,沉舟浪裡,萬劫不複。
那?血點擦不明白了。
“你要時時想我,時時喚我,我都感覺得到?。”楊心問慢慢闔眼,自眼角滲出?淚來,“不要去那?什麼三元醮,留我一人在裡面,我怕一睜眼就看不到?你了。”
陳安道伸出?了手,他哪裡也?逃不開了,便只能將?他的?心愛攬進懷裡。
“我等你。”
楊心問的?兩?指已經在虛空中抓住了只有他能看到?的?那?根線。
他站起身來,卻還要惶惶然地回頭?再說?:“別騙我”
陳安道說?:“我不騙你。”
得了這句應允,楊心問複正?過頭?來,朝著無首猴走去。
日浮青蒼之上,秋實山崗之後,可?見人間街巷。
他一步步走近,虛空之中,那?只有他和無首猴能看清的?細密絲線已繞上了他的?五指,像是隻為他一人準備的?天羅地網,一道明目張膽的?殺身陷阱。
街巷以東,便見東川,東川繞山行路,載著東西兩?相的?貨物遊人來往,船上畫舫疊影,兩?岸玉閣瓦黛,一路商旅不絕,人聲鼎沸。
楊心問站在了無首猴面前。
無首猴那?張破碎的?臉上,額角生出?了一張口來:“何必如此?”
李正?德見狀又給他封上,可?他的?下巴卻又長出?一個來:“心魄本是半道魔物,為著庸常之人自尋死路,愚不可?及。”
東川入海。
海又是何種模樣,他還不曾見過。
“有人與?我說?,求仙問道當克己修身,慎獨慎微。”楊心問盤坐在無首猴面前,託著一邊腮,攥緊了手中絲,“此間深意我悟得還不夠透徹。可?見妖魔害人,我既立於人上,便沒有無動於衷的?道理。”
“傻孩子。”無首猴面露慈悲,“那?人誆你呢。”
“誑便誆了!”楊心問大笑,“天地之間至少有一人殺我誆我恨我害我,我都能甘之如飴——妖物,你呢?”
蛛絲如蠶繭將?他們?嚢裹其?中,那?幾百人如蠶蛹般懸掛在他們?靈海的?一角,他已抽身入幻境,在那?片黑暗中闔眼複睜開。
“無人能騙我。”無首猴的?聲音自天際而來。
楊心問冷笑:“你生前不知自己為人,死後又無首千面,你百來歲間認不清自己是誰,便在我身上尋答案。”
千百魘夢如天傾倒來,楊心問自那?血海與?悲鳴中魂顫聲動:“可?我與?你不同。”
“你天地孑然。”
血海淹沒了他的?身體,屍鬼拉扯著他的?腳踝,楊心問如沉鐵入王水般消弭,複又再無形處再生,那?帶著森然惡意而來的?幻境已容不得他,誓要將?他於這生生死死無窮盡的?酷刑裡魂飛魄散。
“我尚有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