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座蓮下司仙臺已是?群龍無?首,此時?必會緊盯著你?。”陳安道說,“有了他們,你?要在仙門之中攪弄風雲,怕是?沒那麼容易。”
“他們視我如配種的牛馬,我亦視他們為可供驅策的走狗,勝負未分,誰為馬前卒還不一定。”葉珉手中扇開,今時?今日,那上面寫的乃“大道通天”四個字,“毒藥既解,我的命與前程便只?能拿捏在我自己手上。”
門外?人影幢幢,屋裡茶水已沸,陳安道將二沸時?舀出的一勺水倒入煮沸,拿起小鍋,分倒入杯中。
李正?德拿了一杯,望著茶中自己平實無?奇的模樣,半晌道:“咱們……還會再聚嗎?”
葉珉指節叩桌以致謝:“若是?師父和?師弟準予,自然是?會的。”
“師兄如今要走的是?登天的大道,登天不易,屍骨為階。”陳安道抬眼,“你?設計師弟成心魄,又哄勸師父開了歲虛陣,師兄心中早已有了取捨,日後再聚,怕是?要刀劍相向了。”
三?人隔著茶中水霧對望,經年的回憶似也隨著那氤氳的茶香四散,滿溢著內室,又自窗隙鑽出,隱沒在群山之間。
最終只?剩下一壺涼水,和?一灘濕漉發?黃的茶渣。
“葉家血脈尚未斷絕,天座蓮尚有重開之日,那今日無?論司仙臺處境如何,都不算死局。”葉珉聲色漸平,不再見那輕佻玩味的模樣,“陽關?教幾乎全身而退,萬般仙眾雖然教首被捕,可那妖物在夢中也能與教眾神?交,且他們的行動一向散漫,這一擊不致命。”
“無?首猴已交給師弟。”陳安道側目看向椅上的楊心問?,“若能在魘夢蛛網中壓制無?首猴,萬般仙眾不攻自破。”
葉珉露出些?憐憫來:“你?當真信他能勝?”
“若是?不信,我今日便是?以死相逼也不會放他進去。”
他二人對坐,一人白袍,一人黑氅,如天地棋局中的兩子,眼前不過隔水霧,卻又似臨青山江河之遠。
葉珉的眼已再生出那辨不分明的笑來,他慢慢站起身,沒有碰桌上的茶,經過了那張貴妃椅,走到門前道:“司仙臺對臨淵宗把持著一半深淵的所有早有異議,我阿姐業已殉道,無?論誰人想再起三?元醮,仙門都不會再接到警示,三?成的深淵又被釋放,師父今後怕也是?有的忙。”
他的手搭在了門把上,半晌將門徐徐推開,只?見門外?蹲著個球,正?背對著他們盯著螞蟻xue看。
葉珉略微一愣,隨即便見那人轉過臉來,髒兮兮的一張圓臉,見了他後忙站起來,擦擦手道:“葉、葉道友……我我我我我我我大哥在嗎?”
“你?找他?”
姚垣慕忙不疊地點頭:“大、大長?老?說……此次弟子大選就剩我一個還能喘氣?兒的,得?算甲等第一……我可以拜在霧淩峰星紀長?老?門下……”
葉珉定神?看他,許久才側過身:“進去吧,你?的師父師兄在裡面等你?。”
你?的?
姚垣慕慣會察言觀色,聽到這話已是?有些?怪異地抬起頭來,卻見葉珉已抬步離開,只?留下一個月白色的背影,忽而又轉頭朗聲道:“師弟,今日你?我皆是?棋局一子,勝負生死皆不由人,待來日我二人能端坐棋盤兩側,再言勝負!”
說完再不停步,在那將落的夜幕之中漸行漸遠。
姚垣慕還是?第一次見葉珉那麼大聲,嚇了一跳。他已覺出些?怪異來,轉頭再看,卻見陳安道也走了出來,正?看著自己。
他連忙後退兩步,險些?跪下,鄭重道:“陳、陳道友……”
“姚道友。”陳安道沖他輕點頭,“事急從權,可否告知在下,霽淩峰上那唐姓男女,如今關?押在何處?”
生死戰後,姚垣慕已習慣了萬事不問?為什麼的作風,立即答道:“長?老?已將他們親押到了後山。”
李正?德的眼淚還沒有抹幹淨,一邊哭一邊問?:“誰、誰啊……”
陳安道回答:“北岱朝廷的人。”
“你?找他們有什麼事?”
陳安道抬眼看天,今夜又是?密雲不見月,他回身拿了傘。深秋已至,夜風晚來急,他衣袖翻飛,發?帶連曲向天。
眼見大廈將傾,他一個短命人,本該糊糊塗塗,閑散度日,臨了闔眼斷此生便已足夠。
可與人千金一諾,那人尚年少,卻接下了世間最苦的差事,唯一跟他討要的賞錢就是?叫他等。
“仙門百家視百姓如螻蟻,萬民如草芥。”陳安道執傘拾階而下,“可世間唯螻蟻與草芥生生不息,無?所不在。”
他說好了要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如何等,便不能再聽天由命,任人擺布。
他要他自己的刀。
急雨又落,那雨打傘面的動靜,卻像是?冬日落雪簌簌而下的聲響,孤月疏星在那風動雲霧間隱現,襯起他眉間一絲交織著狠厲與溫柔的神?色。
心若生意,目之所望盡歸君。
不待人歸,群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