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過身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沒有拾起地上的金蓮面,或許是因為手筋寸斷,拿不起來,又或許是因為他已經不需要了。
幾個神?使正要追,卻叫秦世人攔住了。
“印山掌連掌都沒有了。”秦世人長籲短嘆道,“且不論今後如何,你們且先放他一人順順吧——真要管,你們不如管管唐大人,再這樣下去,可當真是要失血過多?而亡啦。”
那些神?使聞言,半是不耐,半是無可奈何地給唐鸞塞了顆丹藥。他們奉命聽唐鸞調遣,卻又自心底裡瞧不上這凡人,眼下印山掌又拋下他們走?了,便只能圍著此人打轉。
陳安道拂袖看他們,須臾道:“司仙臺此行折損不小,若葉珉要追究,便請他親自來一趟臨淵宗,莫要再日日送信相邀,我是不會去的,星紀長老也不會。”
司仙臺的丹藥果然是上品,一顆下去,那唐鸞的面色便轉暖,緩了過來,可肩卻使不上勁。
他靠坐在土牆邊,不跑,也不敢說話,身下的雪都給坐化了一塊。
雖然陳安道似是全然不在乎唐鸞死活,可秦世人知道,這皇親國?戚死在明察所前面得?有多?麻煩。
他老頭?子能屈能伸,已是臉上堆了笑來,全然忘懷方才跟唐鸞對罵的是誰,笑眯眯地湊過去,客氣道:“這……唐大人,卑職瞧著您行動不便,不如我給您送回府上去?還是去營裡?誒——不妨事?不妨事?的,仙師?仙師哪裡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對吧仙師——”
他說著一扭頭?,便見?陳安道連看也沒看這邊。
人已是回身,側坐在那長凳上,和他師弟竊竊耳語些什麼。
秦世人:“……”
秦世人:主上為妖妃所惑,看來只能靠我了。
“仙師不言語,自然就是預設了。”秦世人兩手兜袖,沖著唐鸞拱手,“只是唐大人也需記著,方才那什麼去三金大街血口?噴人的話,可不要再說,也千萬別去做了。”
“咱欽天監老實,陳仙師和善,您訛我們,我們沒辦法。可若是按當今仙門那弱肉強食的規矩,三更?半夜去封口?的事?兒可不稀罕。”秦世人頓了頓,將柺杖在地上杵了兩下,“唐大人可別去壞這個禁忌,我瞧著那楊仙師,還沒消氣兒呢。”
他尾音上勾,安撫和威脅並?存,倒是個不動聲色的好太極,可瞎貓碰到死耗子,楊心問的心思倒是真讓他撞上了。
楊心問確實在盤算著怎麼把唐鸞殺了以絕後患。
“他做什麼了?”陳安道把人肩上砍了一道,才回來問緣由,“你尋常是不會下殺手的。”
楊心問把劍背在身後,側著腦袋,彷彿左側的地上有什麼緊要的東西,一邊看著一邊說:“他罵我。”
陳安道知道他鬼扯,還是問:“罵你什麼?”
“忘了。”
“既是忘了,氣可算消了?”
“沒消。”楊心問轉過頭?來,“此人膽大心毒,還有些小聰明,是最不能留的那種人,你就當來不及攔我,讓我把他砍了。”
陳安道便說:“唐鸞這些年一直和陽關教暗中聯系,當年逃走?的那個花兒姐也是往京郊一代?追丟的。他向來滑膩得?像條泥鰍,如今為了蕊合樓的妖獸露出把柄,正是我們順著他抓出陽關教的好時機,你若眼下把蘿蔔葉摘了,我還怎麼拔這蘿蔔?”
“蘿蔔我已經給你找到了。”楊心問也坐了下來,兩條腿往凳子上一架,雙手抱臂胸前,往後一躺,枕在了陳安道腿上,“還記得?那個罵了翠青一頓的粉紗女子嗎?”
陳安道一頓:“你是說素音?方司晨報上來的人裡,無論是妖獸還是人,都少了她一個。”
“我之前便見?過她——應當說是顧小六見?過她。顧小六在樓裡與她攀談,談及了邵長澤,此人立馬聞言色變,匆匆走?了。之後又在我們見?翠青時出現,話裡話外一幅給我們和畫先生拉皮條的意思。”楊心問說,“那樓裡魔氣太重,我分?不清那素音的氣味,可我就是記著她。”
“說得?這樣曖昧。”陳安道垂眼瞧他,“莫不是她生了你喜歡的模樣,才叫你總是記得?她?”
楊心問“哈”了一聲,隨即道:“師兄也會開玩笑了,我上次這麼莫名地記一個人還是無首猴,你回頭?若是編排我跟那玩意兒,我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說話間,那邊的唐鸞被扶了起來,楊心問如影隨形的視線立時便追了過去。
他一邊與陳安道談笑,一邊卻用如泥沼般黏膩又森冷的目光追在唐鸞身上,他的本能叫唐鸞死,哪怕那兩人耳語時他聽得?並?不清楚。
“你且——”
一陣輕微的震顫順著地面傳來。
楊心問忽然坐起了身,抬眼望向長街盡頭?。
陳安道膝上一空,撫平了衣袍的褶皺,站起身來。
“有人來了。”楊心問拿起了靠在一旁的劍,站在陳安道身前,“十三個人,兩個巨嘯境,十個凡人,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什麼,他竟一時說不出來。
那種不明叫他有些厭惡,甚至是惡心。
“京中的修士出入都記在明察所的賬裡,眼下能有兩位巨嘯境同行的,只有一人。”陳安道看向一旁已經匍匐跪地的唐鸞,一時面沉如水,“唐鸞竟能請動皇帝出面——蕊合樓的事?,這人間朝廷究竟牽扯了多?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