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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的心跡

我叫慕容映萱，父親是南朝赫赫有名的邊將慕繼業，母親早逝，我們一家本是前燕皇族，歸降南朝後定居金陵、改漢姓，我的名字便成了慕盈萱。父親只我和哥哥慕延朗兩個子女，哥哥大我十多歲，嫂嫂於我猶如半個母親，嫂嫂出生醫學世家，醫術精湛，我從小便跟著她習醫。

到了十二歲，南朝皇子李承郢向我父親提親，要聘我為側妃，我父親看李承郢為人生性多疑、暴躁易怒，實非良配，便以我年紀尚小為由拒絕了這門婚事，嫂嫂當時已有身孕，怕我待在金陵會被李承郢找麻煩，父兄便把我帶到了軍營，在那裡我遇見了穆連赫。

穆連赫，原名赫連錚，和我慕容家一樣，也是前朝降將。

我初到軍營時，他還只是我父親手下的一個副將，和我哥哥一般大，為人桀驁不馴又沉默寡言。但他騎馬射箭都極好，甚至超過我哥哥，父兄外出作戰的時候都由他帶著我，我想跟他學射箭以備不時之需，他嫌我力氣小根本拉不開弓，懶得搭理我。一天在他要騎馬外出巡邏的時候，我攔住他，提出和他比騎馬，若我贏了，他就得教我射箭，若我輸了，以後絕不再提此事，穆連赫大概覺得和一個小姑娘比賽勝之不武，一笑置之。我很生氣，狠狠踢了他馬一腳，那馬氣性大，一揚蹄就把我踢翻在地，嚇得穆連赫趕忙下馬來看我的傷勢，大概是怕我再有什麼過激行為，穆連赫只得答應教我射箭。雖然一開始我根本拉不開弓，但是我不認輸，日夜苦練，終於有了明顯的進步，穆連赫見我如此有決心，也開始認真教我，不再敷衍。

一次駐地被偷襲，穆連赫很快帶人將敵軍包圍，一個敵軍士兵掐住我脖子威脅穆連赫放他們走，穆連赫眼皮都沒抬一下，一把飛刀擲過去，正中那人眉心，血濺了我一臉。看我驚魂未定，穆連赫趕忙上前安慰我，沒想到我的第一反應是要跟他學飛刀。穆連赫想了想，決定再教我一些防身術，包括怎麼用匕首。

在日複一日的教學中，我對他産生了不一樣的情愫，雖然我知道他已娶妻生子，好像還和上官家的小姐上官婧有一段故事。

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喜歡一個人躺在草垛上看月亮，穆連赫有時候巡完營會陪我坐著聊聊天，才開始只是聊些所見所聞，慢慢地就開始天南海北，無所不聊，比如他們赫連一族怎麼從渤海郡流落至南方又投靠了南朝，他故去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以及他和上官婧。我最感興趣的，就是他和南朝第一美人上官婧之間坎坷曲折的愛情故事。

穆連赫剛到南朝的時候，上官劼還只是個四品文官。在上官家的一次喜宴上，穆連赫邂逅了上官家的小姐，他對她一見鐘情。但當時作為前朝降將，穆連赫在朝中的地位並不高，為了求娶上官婧，他多次主動請纓帶兵出征，建立了不小功勳。但為了家族的前途，上官婧最終還是選擇了更有權勢的李唐宗室。穆連赫心灰意冷之下主動遠離了上官家，投到我父親麾下。與此同時，與李唐宗室結親的上官劼也一路平步青雲，官至宰相。每每提到上官婧，他臉上都會流露出無盡的哀傷，我很同情他。為了讓他開心點，我參照他對上官婧的描述捏了一對泥娃娃給他，代表他和上官婧，我鼓勵他好好建功立業，回頭把上官婧爭取回來，他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那個女娃娃。

慕令萱嫁給李承郢之後，父兄感覺沒有必要再繼續把我帶在身邊，便讓穆連赫護送我回金陵。那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回家前，我邀請穆連赫一起去賞桃花，他欣然答應。我們沿著聖遊山的山間小道邊走邊聊，感受著習習春風。

在一片桃花林中，穆連赫叫住了我，“映萱，謝謝你。”“嗯？”“謝謝你的陪伴。我現在心情好多了。”“不客氣，沒有上官婧還會有其他好姑娘，不要為了一片樹葉而放棄一大片的森林。”說著，我給他比劃了一片大大的森林，他被我成功地逗笑了，笑了一陣突然走上前牽起我的手，道，“你願意做我的那片森林嗎？”“我。。。”“映萱，我知道我現在官職低微，比你大很多，還有一個兒子，但我想好好地對你，你是個好姑娘。”“我父兄不會答應的。”雖然那一刻心跳明顯漏了一拍，但我還是很快恢複了理智，“你別擔心，我會好好打仗的，你父兄確實能徵善戰，但我也不差，我會盡快建功立業回來娶你的，你等我，好嗎？”或許是他那雙眼睛太好看又或是滿山的桃花太晃眼，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點頭，他親親我的額頭，高高興興地送我回家。自此，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穆連赫的確很有打仗的天賦，接連打了許多勝仗，每回回金陵都會給我帶許多新鮮玩意兒，講各種趣聞，帶我外出遊玩，但都閉口不提提親之事，每次被逼急了，都會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知道他說的是時候要到什麼時候。

隨著我和穆連赫交往深入，家裡人也發現了端倪，父親嚴厲訓斥了我，堅決要求我和穆連赫斷絕往來，嫂嫂也勸我一個高門大戶的小姐沒必要去給人當續弦。但我就是鐵了心，依舊偷偷跑出去見穆連赫。被父親發現後，他打了我一巴掌，並叫嫂嫂把我看看好。哥哥好像去找穆連赫談了一次，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穆連赫很快離開了父親的部隊，開始獨自領兵打仗，戰功卓著。

伴隨穆連赫的步步高昇，是李唐皇室繼承人之間的內鬥逐漸白熱化，當今太子李承勖是個老好人，但能力一般，而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一母同胞的弟弟李承郢，精明強幹但性情暴虐，朝廷自動分成了兩派。我父親不想參與這種奪嫡之爭，保持中立，但處境日益艱難。穆連赫卻選擇和上官家重修舊好，和上官婧越走越近，他在軍中的地位很快高過我父親，成為南朝最高的軍事統帥。

在一次宮廷內宴中，我親眼看見他和上官婧單獨走進了禦花園。事後，他試圖向我解釋，我拒絕了他並狠狠羞辱了他一番，說他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是上官家的走狗。他靜靜看著我，表情很受傷，從那以後我斷絕了和他一切的往來。嫂嫂又有了身孕，父兄卻要去湟溪關打仗，我心情很抑鬱不想繼續待在金陵，強烈要求父兄帶我出征。哥哥拗不過我，安頓好嫂嫂和侄兒後帶上我出發。

湟溪關一戰，太子親自領兵出征，沒想到敵眾我寡，父親本想兵分兩路前後夾擊，避免正面交鋒，卻被監軍上官劼一口否了，隨父親一同出征的還有那些開國元勳之後，他們本就瞧不起降將，出言譏諷我父兄懦弱怕死，為了捍衛慕容家的尊嚴也為了表示對南朝的忠心，我父兄只好硬著頭皮出關迎敵，出門前，哥哥把我託付給了袁將軍。。。

在下定決心給上官婧落胎之前，我猶豫了很久，雖然我知道此戰穆連赫必定會以身殉國，但是他一定不會希望上官婧有任何閃失，畢竟那是他最愛的人，雖然他反複跟我強調他們早已結束了，但我知道上官婧永遠都是插在他心裡的一根刺，就像他在我心裡一樣。

但是上官婧很快就見了紅，我明白她不僅這胎保不住連她自己的性命都難保，既然隨時都可能喪命，那不如讓這個結果提前到來以便扭轉局勢，代價是犧牲我和衛林彥的孩子，甚至我自己。我加大了藥劑的用量，也做好了隨時和她同歸於盡的準備。

但小皇子落水之事在我意料之外，我本不想救她的孩子，但看著無辜稚童在水中掙紮的痛苦模樣，我又於心不忍，我轉念想到若我犧牲自己和孩子救了小皇子，就能證明衛家對皇帝的赤膽忠心。即使上官婧不死繼續進讒言，對於衛林彥的傷害也有限，何況沒了我，衛林彥也沒有了軟肋，沒人再能威脅到他，回頭再續娶一門親事，照樣一家和樂，於是我義無反顧地跳入水中。。。

當我把這一切向衛林彥和盤托出的時候，他一下紅了眼眶，忽的把我推倒在榻上朝著我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我吃痛得叫出聲來，“疼嗎？”他咬牙切齒道，我點點頭，“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對不起，林彥，我。。。”

上官婧應該不是死於流産，我的那些藥比較溫緩，作用有限，只是她平日為了青春永駐嘗試了各種偏方，常年藥量累積致身體虧空，或許還有穆連赫的死訊刺激了她。

對於衛林彥，我是常懷歉疚的，尤其是掉了的那個孩子，那是他第一個孩子，我知道他內心有多麼期盼著他的出生。

到蜀地之後，我一直在遍訪名醫，嘗試各種藥方，但都不見效。衛林彥很是心疼，把那些藥方都給燒了，讓我沒事幹點別的轉移一下注意力。於是，我就在街上開了家醫館，生意還不錯，衛林彥忙完公事都會來接我回家，我們像一對尋常夫妻一樣逛街，下館子，放花燈，賞星星，日子恬淡而舒適。

當我們兩鬢都生出些許白發時，我被診斷出了身孕，衛林彥神色很複雜，他怕這個孩子會要了我的命，可是我想試一試。衛林彥拗不過我，只能越發細心地照料我。生産的時候我疼了兩天兩夜，幾乎要暈死過去，衛林彥在一旁守著寸步不離。終於兩個小家夥呱呱墜地，是一對雙胞胎，衛林彥抱著我和孩子喜極而泣。

有時候我還會想起穆連赫，不知道他有沒有重新投胎做人，多麼希望他也能和我一樣感受到這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