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躍進啊。”
“是我,嫂子,bj醫院讓你什麼時候去做手術啊?”
“他們說讓我這個星期日去辦理住院手續,禮拜一開始檢查,如果沒特殊情況,下週做,他們說時間長了恐怕保不住了。”
“嫂子,你看這樣,我們幾個同學,郭佳、劉和平、張潔和我給你湊了20萬塊錢,給您換腎做手術用,老孟那20萬塊錢不要動它,他借錢的那個人出國了,等他回來他把借條拿出來就沒事了。這樣,星期天我們幾個同學陪你一塊去bj辦理住院手續,因為我們都是科主任,不能給您陪床,小雲不是在bj上大學嗎,你讓她請幾天假給您陪床,您看行不?”
孟得福的愛人一聽就在電話裡哭了,她哭著說:“真對不起你們哪,讓你們拿那麼多錢,不行,我就不做了。”
李躍進說:“不行啊,嫂子,再困難咱們也得挺過去。我們幾個同學親如兄弟姐妹,老孟出了事,我們不管誰來管。您就別客氣了,週六我們準備好,週日早晨六點我們準時開車去接您,到bj給您辦完手續,然後您讓孟雲給您陪床,張潔和郭佳把科裡的事情處理完了,輪流去陪您,好不好?”
孟得福的愛人高惠君,在電話裡感動得泣不成聲:“好好,我替老孟謝謝你們老同學們……”她感動得說不下去了。
李躍進說:“謝什麼,都不是外人,下午我和和平去看守所看看老孟,看他還有什麼想法沒有,如果他沒意見,就這麼定了。”
高惠君說:“也只能這樣了。”
放下電話,李躍進把和高惠君商量的結果,又和幾個老同學重複了一遍,最後,大家商定,下午李躍進和劉和平去看守所看望老孟,並商量這事。
孟得福自從住進了看守所之後,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在人生的坎途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走到這一步,當看守警察通知他兩點半有醫院的老同學來看望他的時候,他的心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他愧對自己的老同學,不應該在關鍵的時候在班長背後搞小動作,拉選票,可貧困的家庭又讓自己欲罷不能。兩個孩子都在上學,妻子在家患病多年,靠一個人掙工資供養,實在是力不從心啊。他迫切想改變這種窘迫的狀況,當上副院長各種待遇起碼要好的多了。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從上大學到參加工作,哪一步不是老班長李躍進幫他改變命運的呢?沒有李躍進他當不上班委;沒有李躍進和張潔的關系,張潔不會邀請他到平州市工作,他的愛人也不會辦了農轉非戶口,到這個發達的城市來上班,也許他們在sx那個偏僻的山區小縣城醫院默默無聞地生活一輩子;子女不可能接受平州市這麼好的小學、中學教育,考上bj那麼好的大學。想到這,他羞愧得真不想見李躍進和劉和平。在競爭副院長的問題上,他羞愧難當,他怎麼能出現那種心態呢,置老同學的感情而不顧,悄悄搞地下活動,想取代他,他覺得自己是叛徒,就像電影中的漢奸一樣,那樣卑鄙,那樣齷齪,那樣不知廉恥。他覺得自己沒臉見李躍進,在人生的關鍵時刻,那樣對待李躍進,如今他還來看他,他覺得無地自容,無法面對李躍進。他對看守警察說:“我不見他們,我不想見他們。”
一會兒那個警察又回來說:“你那兩個同學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是關於你愛人換腎的事情。”
孟得福突然想起來了,妻子換腎的期限到了,和bj約好了,下週住院換腎,如果不去,那麼就沒有了。自從網上給他曝光之後,他的精神幾乎近於崩潰。現在,他又不得不見李躍進了,他低著頭走進了探視工作室,他瞟了一眼李躍進和劉和平,就把頭低下去了,默不作聲地在那待著。
李躍進看到孟得福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臉上的花白鬍子長滿了一層,孱弱的身子像秋後霜打了茄秧似的無精打採,臉上的兩腮塌陷了下去,脊樑在身後弓起了老高,囚衣在他身上顯得鬆鬆垮垮的。
李躍進心裡一陣酸楚襲上心頭,他真有點心疼。孟得福從海浦醫科大學當班委的生活委員,跟著他到平州市人民醫院來,這麼多年,他默默無聞地工作,默默無聞地和同學在一起,他雖然比李躍進歲數大,但他從來都是大事小情聽李躍進的,李躍進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他把李躍進看成人生的楷模。這次競選副院長,他覺得是差額推薦,自己在消化科上的建樹,在全院是眾所周知的,他所開展的無痛胃鏡,在平州市是最早引進的新的診斷技術,目前在平州市衛生界是獨此一家,各大醫院的消化科都推薦病人到他這來做檢查,當然比起李躍進的腦外科的影響力是差了許多。但是,這次是差額推薦,我不競爭,其他科室的主任們也會競爭,我參與競爭,至少副院長的位子落不到別人的手裡,不管我和李躍進誰當,都是我們海浦醫科大學的同學,他是抱著這樣一種模糊而僥幸的心理參加競爭副院長的。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李躍進卻不拉選票,而屈居第二名,如果李躍進拉選票的話,絕對沒有他孟得福事。他從sx窯洞裡走出來,辦事總是那麼懵懵懂懂的,什麼事都抱僥幸心理。其實這次借錢蹲局子,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給他曝光,他懷疑是他們科裡人幹的,可是在科裡,他沒有跟任何人傷過和氣。在院裡誰會知道他向袁喜貴借錢呢?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懷疑袁喜貴有意在陷害他,當時屋裡沒有第二個人,誰會給自己錄影呢,而且出了事之後,袁喜貴立刻就消失了,像是在人間蒸發了一樣,活不見屍,死不見鬼。說是出國,為什麼早不出晚不出,單單在這個時候出國,而且是在事發當天下午就出國了,這不是在逃避是什麼呢?他斷定袁喜貴是在成心害他,可他反過來又一想,他為什麼要害我呢?我倆一無仇二無恨,他怎麼也找不到袁喜貴害他的理由。這到底是怎麼搞的呢?他一頭霧水,兩件事加起來,他無言面對李躍進和劉和平。
他坐在鐵窗裡邊,痛苦地扳著自己的手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褲子上。
“得福。”李躍進關心地輕聲叫了他的名字。
“唉。”他沒有抬頭,羞愧難忍。
“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向袁喜貴借的錢,還是他給你送的錢?”
他沒有抬頭,卻堅定地說:“借的。”
“你給他打了借條了嗎?”
“打了。”
“這麼大事為什麼不和我商量,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老同學一聲?”
“我擔心你們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錢來,他是搞企業的,所以我就和他一下子都借齊了。”他像見了親人一樣,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站在旁邊的警察下了一跳,吃驚地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嫂子換腎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和老同學們說一聲呢。”
他用袖子擦擦眼淚:“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你們說呢,讓這幾十萬塊錢就把我愁壞了,小雲那邊上大學需要錢,孟旭上高中需要錢,惠君又常年有病,把家裡的積蓄早花光了,所以我想籌集到了錢再告訴你們。”
“得福,聽我說,我們都把你當成老兄看待,我們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你在裡邊再忍上一段時間,聽說袁喜貴出國了,等他回來你就熬出來了。如果真是借的錢,回來之後把錢還給他。”李躍進回頭看了一下劉和平,劉和平沒有吱聲。當劉和平第一眼看到孟得福那種狼狽相的時候,他的心裡是五味雜陳,就很不是個滋味,當初如果要不是孟得福向袁喜貴借的錢,那麼這次孟得福是在劫難逃,恐怕要在監獄裡度過他的晚年。他後悔自己出手太狠了,當初真不應該那麼意氣用事,可是他又一想,他如果真的收了袁喜貴那麼多錢,早晚得出事,難逃法網,可這不是應該我去揭露的事情,這等於是把他往火坑裡推。他非常後悔,孟得福這麼多年就沒有享過福,高惠君進城當小學教師後不久就查出了慢性腎炎,這麼多年來,他又得帶孩子,又得伺候媳婦,想到這,他突然覺得孟得福好可憐。所以,當李躍進看他的時候,他內疚地低下了頭,這個突然的變化,讓李躍進感到有點詫異,他不知道劉和平為什麼突然情緒這麼低落,但孟得福被曝光的事一直在他腦海裡是個疑團,現在他一門心思在老孟的愛人換腎的問題上,他來不及多考慮。他繼續對孟得福說道:“我們幾個同學商量過了,嫂子的手術費由我們幾個同學劉和平、張潔、郭佳和我出,我們已經把錢給你湊齊了,我們計劃星期日送嫂子去bj做腎移植手術,今天我們兩個來就是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另外孟雲在bj上大學,讓她請幾天假給嫂子陪床就行了,你看怎麼樣?”
孟得福感激地看著他們說:“這,這合適嗎?”
李躍進說:“合適,現在不好找,可嫂子的病一天天加重,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下次還不知等到什麼時候,抓緊做了,你也就省心了,好吧!”
孟得福說:“我是說這一下子讓你們破費這麼多錢,我於心不忍啊,以後我一定還你們的,等孟雲參加了工作,我就緩過勁兒來了。”
李躍進說:“還什麼呀,以後有錢就還,沒錢就不還,人命關天,先救人要緊。你也年歲不小了,在這裡邊也要注意身體,我們幾個同學都到了‘天命’之年,身體是最要緊的,只要我們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就是快樂,就是幸福。誰讓我們有緣呢,大學一起五年,畢業後又朝夕相處,一起工作生活幾十年,這是我們五個人的緣分啊,你千萬要保重啊,千萬可別再做那種傻事了。”
“嗯,我知道了。”孟得福低頭又哭了。
站在門口的警察說了一聲:“探視時間到了啊。”
李躍進說:“得福,我們走了,一有時間我們就來看你。”
劉和平的眼睛紅紅的,他看了孟得福一眼:“保重。”
兩個人轉身往門外走,突然,孟得福大聲喊道:“躍進,我對不起你。”
李躍進猛然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孟得福。
“推薦副院長,那是我拉的選票。”說完,他滿臉淚痕地抱頭哭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