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烤,一邊盯著炭盆看,忽然問道:“這是瑞炭吧?”
段嚴玉眉頭未松,只不解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又說到這兒了。
謝緩沒看他,繼續說:“聽說這瑞炭是貢品,一年只貢兩百根。整個大祁,除了宮裡,恐怕只有王爺用得上這樣的好炭。每根炭長一尺有餘,堅硬如鐵,一根就能燒上十日。且無焰無煙,只有熱光。這樣的好炭,能比得上黃金了。”
段嚴玉皺著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緩嘆出一口氣,終於抬起頭看向段嚴玉,開口又說道:“王爺,您出身皇家,雖然府上不興奢靡,可哪裡知道錢帛的可貴呢?出了這鄢都,小城小鎮裡多的是食不飽腹、衣不蔽體的貧民。這樣的百姓,最缺錢了。”
段嚴玉點點頭,似乎是聽懂了,可眉頭仍舊沒有展開。
他又瞪了謝緩一眼,繼續說:“你是說給工役們工錢?拿錢辦事,有了錢,自然就沒有怨聲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除了人手不全,還差錢呢?戶部哭窮,連修運河的錢都拿不出來,又從哪兒找錢給工役們?”
謝緩又咳了兩聲,白著臉抬起頭看向段嚴玉,問道:“王爺修這運河是為了什麼?”
段嚴玉垂眸看他,見謝緩臉色蒼白,似嚴冬之雪。他伸出兩手攏在炭盆外,袖袍垂掩著,依稀能看到一截皓白的手腕,和手背上微青色的血管。
段嚴玉看了好一會兒,又眨了眨眼睛,答道:“和雲秦貿易,對外通商。”
聽他回答,謝緩點點頭,繼續說道:“雖有困苦,但大祁總得來說還是富庶的。尤其是在白庸,那兒商戶最多,首富也安家在陶郡。運河剛修,旁的人或許還看不出這其中妙處,但經商者在錢字一道上最精,定然是一點就通。”
“民瘦商肥,舉國富商何止千百?只消說捐錢修河者便是對國有功,可先渡河外貿。白庸雖富,卻離雲秦山高水遠,想來迫不及待等著這條‘流錢河’。最先與外通商,就能最先與雲秦人定下商約,自然比後來者更佔盡便宜。”
“謝緩見識短淺,卻也知道雲秦有許多大祁沒有的胡菜、香料、寶石、皮革、駿馬。這些對商人而言,可都是商機啊。”
他說了許多話,唇幹舌燥,面上一片蒼白。
段嚴玉凝著神靜靜看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唇線微抿著。
盯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站起來,親自倒了一杯茶水,走到謝緩身前,把茶遞了過去,語氣似嘲諷又似調侃,“還算有些小聰明。”
謝緩站起身,正要接過茶水。
可他本就熬了一夜,精神不濟,又是一身病骨。也不知是起得太急了,還是怎的,剛起身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直接就朝前撲了去。
段嚴玉手中的熱茶被打翻,立刻順手接住了一頭栽進懷裡的謝緩。
“……幹什麼?謝緩,你還賊心沒死呢?剛說了幾句好話,就開始投懷送抱?”
段嚴玉剛皺眉嘟囔完,手又不經意蹭到謝緩的手背,冷得像冰。
這還烤著火呢,怎麼這麼冷!
段嚴玉神色一厲,立刻摸上謝緩的臉,將他低垂的頭抬了起來。
“謝緩?謝緩?醒醒。”
當然是沒醒了,他暈得死死的,眉間還皺著。昨天額頭、眉鬢上受的傷也沒上藥,紅腫更甚,鬢角的小創口已經沒有往外滲血,可血液還幹涸在面板上。
段嚴玉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突然抄手將人抱了起來,抬腳朝外走。
……
慈小冰和全千秋守在門外。
全千秋是個話多的,他低頭咬著手指,一直喋喋不休。慈小冰則是皺眉閉眼,偏著頭,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
“嘿,你說那質子真有法子?真能解決運河的事兒?”
“嘖……真是沒想到,戶部就那麼窮嗎?我今早去找那老小子,可他說打仗就已經打空了國庫!”
“喂!和你說話呢!你說咱王爺和那個在裡頭說啥呢?嗐,那人確實長得漂亮,你說咱王爺會不會真……”
還沒嘀咕完,書房的門被猛地踹開。
他家王爺走了出來,懷裡還抱著那病歪歪的質子,質子身上甚至還搭著一件墨狐毛的大氅。
全千秋可認得這大氅,那是他家王爺的衣裳,只是太厚實、太累贅,王爺一次沒穿過。
他盯得狠吸了一口氣。
慈小冰這時也睜開了眼,兩目瞪得圓溜,死死看著段嚴玉和他懷裡的謝緩,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說出聲:“還是讓他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