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支清俯了俯身,然後側頭對向那花白鬍子的老大人,問道:“程大人可知六萬之眾到底有多少?你說王爺殺降六萬,又可知當年大招的兵馬也約莫才四十五萬,若能一次砍其尾,王爺又何需與之鏖戰兩年之久?”
“若真有此事,如此之多的人數,軍中豈會無人知曉?這流言又豈會今日才傳出?程大人說全將軍是追隨王爺之人,自然是堅貞不屈,可這千萬萬將士中就沒有身懷異心,敢於向陛下告發的嗎?”
與段嚴玉預料的不一樣,這性情固執怪僻的陸支清先對著姓陸的老大人質問一通,然後才扭頭看向龍椅上的皇帝,一字一句說得泣血。
“陛下!兩國之戰,我軍雖勝,但也死傷無數啊。戰場上鞍不離馬,甲不離身,遇斧鉞而不避,見箭雨還穿行。是謂‘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1’,此艱難險阻,如何能成今日所攻之矛?臣不敢言流言真假,只求莫冤良將一人!”
說到最後,他更甚至直接跪伏到了地上,額頭重重磕到地上沒有再起來。
剛還淺淺笑著的段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收斂了笑意,只冷冰冰凝視著跪在朝堂中間的陸支清。
段嚴玉更是震撼,他完全沒料到陸支清會為他說話。
良將?
段嚴玉從少年時就穿起了那身硬甲,可許多年了,從來沒有人喊過他一聲“將軍”。
似乎所有人都只記得他是“王”,是先皇之子,是攝政王爺。
段嚴玉抿了唇未有發言,隻眼睛格外的紅。
也不知是陸支清的話各位觸人心絃,讓朝堂上不少懷揣熱血的大臣們激情澎湃,一個個也都跟著跪了下去,都說附議。
皇帝扯了扯笑,又看向段嚴玉,悠悠問道:“攝政王可還有話要說?”
段嚴玉深吸了一口氣,略微抬起頭直直看向上方的段璟,似要把人望穿。
良久後,他開了口:“先是八千,再是四萬,又是六萬。邊關小城一城之眾也不過才五萬人,要坑殺六萬降兵……”
說到這兒,他悠悠回頭看向最先說話的花白鬍子老頭,問道:“這得有多大的坑啊?是要本王把整座城都填了嗎?”
這話倒把那姓程的老大人問住了,他下意識抬頭看了龍椅上的皇帝,可皇帝冷著臉色完全沒有瞧他一眼。
他一慌,說話也語無倫次了,“這……既然是流言,那、那許是沒有六萬之眾?就是八千,那也不是小數啊!”
段嚴玉沒再理會他,只閉了閉眼又說道:“白林關彭城,本王確有殺俘。”
此話一放,剛還為他說話的陸支清也是駭了一跳。
但段嚴玉下一刻又說:“那時剛剛開戰不久。原就是大招先挑釁,那支二百人小隊潛入邊城殺戮,老弱婦孺尚不放過,後來又一把火燒了整個鎮子。本王帶兵過去時,最先擒獲的就是這二百人,未曾勸降,那些人倒是先跪地求饒了。本王見不得這樣的,把他們全殺了。”
說到這兒,他又看向段璟,一字一句道:“當年之事,臣有隨家書傳回,陛下忘了嗎?”
家書。
段嚴玉的家書又能寄給誰呢?
這話說出,就連朝堂上的一眾人也覺得好笑。
領兵之將,哪有給皇帝寄家書的。
但那時叔侄二人的關系還十分親厚,段璟少時就好奇軍中之事,所以段嚴玉對他講述尤其多,出征後若得了閑也會把軍中見聞寫作家書寄回。
他自然是把兄長唯一的孩子當做餘生最親近的人,就如當初皇長兄照顧他那樣,照顧他的遺子。
只是這個孩子是什麼時候變的,段嚴玉也不知道。
像是看出朝上大臣們的驚訝,段嚴玉也扯了一抹涼薄的笑,繼續道:“陛下少時最愛軍中故事,臣講過不少,如‘吳放讓權’陛下八歲就聽過了。”
段璟也笑,“吳放私德有虧,但朕信皇叔,你我君臣同心,斷不會有吳放讓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