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視線,低聲詢問道:“林將軍,不知可否回稟蕭將軍,在郇城逗留半日?”
林青鴻聽到了謝緩的話,沒有詢問,只勒住韁繩向謝緩點了點頭,回答道:“末將去問一問。”
說罷抖開韁繩朝前馳去。不過半刻鐘,她又駕馬趕回,到車窗邊回道:“將軍說,都以公子之意行事。”
謝緩略微頷首,垂眸放下了手裡的車簾。
洺城距離郇城路途甚遠,一群人是在次日的正午進城的。
剛至城門謝緩就叫停了馬車,下車後對著幾人說道:“我想上去看看。”
謝緩一邊說,一邊仰頭望著眼前高大巍峨的城牆。
只是看了一眼,他耳邊就立刻響起了刀槍碰撞之下發出的刺耳尖銳的聲音,還有百姓的哭喊,孩童的啼叫,還有箭雨咻咻襲來的聲音……
眼下又是一花,恍惚間還看到滿地的屍骸,看到血流成川,地上有屍體、有斷肢爛肉,腐爛血腥的味道迎來一群食腐的禿鷲在天上盤桓不去,鳴叫聲如惡鬼。
泥土瓦石飛濺得到處都是,城中房屋更是一片狼藉,屋舍被燒,窗戶被箭雨穿破,屋內橫躺著幾具百姓屍體,屋內大缸裡縮著一個四五歲孩童,嚇得哇哇大哭。
……
謝緩忽地晃了晃身體,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暈得他險些站不穩。
春生瞧出他的不對勁,立刻上前把人扶住。
“……公子?”
謝緩沒有說話,他站了許久才睜開眼,眼前的血腥終於消散,耳邊也歸於安靜,再也聽不到尖利的哭叫聲。
可他又看到城牆的最高處掛著一具長條條的女屍,蓬頭垢面,看不清模樣。
謝緩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兩只腳沉得像灌滿了鉛石。但他還是推開了攙扶自己的春生,提起腳向著城樓高處走了上去,每一步石階都走得異常艱難。
謝緩連眼睛也不敢眨,只怕稍一閉眼那人影就消失了,只能死死盯著掛在城牆上的屍體,瞪得兩眼發紅。
可等他走近,那屍體還是突地不見了。
左右的磚石嶄新,像是近來修葺過,連城牆上的汙血也被洗得幹幹淨淨。
沒有人能看出這裡發生過大戰,也沒有人能看出這裡曾經活活吊死過一個女人。
謝緩垂下視線,在城樓上站了許久。
蕭雁君不知何時上來的,她站在謝緩身後,良久才說道:“郇城的西山上設有萬人冢,是當初大祁攝政王攻破城門後立下的,令堂的遺體應該也掩埋在那兒。”
謝緩面無表情看向身旁的蕭雁君,一言未發。
蕭雁君喟嘆一聲,隨即低低說道:“我已備下馬匹,先生可以去看看。”
謝緩張了張唇,他的嘴唇似乎抖了兩下,好半天才說道:“多謝了。”
謝緩策馬朝西山的方向去了,蕭雁君不放心他,也跟在後面。這山名叫西山,其實是一片巨大的墳山,立了萬人冢後,上面的土丘墳坡就更多了,放眼望過去,就好像一片密密的土色蘑菇。
謝緩不知道其中哪一座小土坡是自己母親的墳,這裡埋了成千上萬的屍骨,恐怕沒有人能認清裡面的屍體。
他遠遠站在那片墳地前,朝著黃土屈膝跪下,叩了三個頭。
自己母親的屍體是段嚴玉下令收殮埋葬的,正因如此他在入鄢都之前就對段嚴玉懷揣著特殊的情意,所以在初次見面後能容忍他多次的惡言惡語。
對謝緩而言,在段嚴玉下令替他母親收屍後,他就是不一樣的存在了。
“……先生?”
謝緩大病剛好,現在又快馬疾馳一路,蕭雁君不免有些擔心。
他站了起來,再眺目望了一眼這片墳山,最後毫不猶豫地扭頭轉身,果決說道:“走吧。”
謝緩一邊想著段嚴玉,一邊朝著離他更遠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