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心頭驟跳,撇下趙銘恩轉身就走。走出好遠,一口氣方緩過來,恨聲囑咐雙成:“我看明白了,那趙銘恩百般推諉,是因為他壓根就不會駕車。這樣的人做什麼馬奴?打發他去後苑伺候草木吧。”
睿王府的後花園廣闊得一眼望不著邊,天漸熱,大太陽底下幹活必然辛苦,正好銼銼趙銘恩的銳氣,看他還敢再對她的命令挑三揀四嗎?
雙成茫然地咂嘴,“趙銘恩......”腦筋一動,便明白過來是誰,“王妃放心,奴婢親自去安排,保管叫他夜夜都輾轉難眠,後悔今日在王妃面前的表現。”
越棠點點頭,卻又說:“也別太為難他,我們周家家風儼然,從沒有苛待奴僕這種事......你去問問平望,給他找的郎中何時來看診?臉上的疤痕褪幹淨了再去曬太陽。”
這麼講究?雙成心中犯嘀咕,“您是真心要為難他嗎...... ”
兩人沒等到平望,倒是王府長史先出現了,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來,見了越棠倒一怔。
“王妃娘娘,您要出門?”
長史身為朝廷命官,是王府在外的表率。上告天聽、官員往來、婚喪嫁娶之類事宜,都有長史話事的餘地。越棠很尊重這位長史,所以並不覺他逾矩,頷首道:“令昌長公主說,禁中要安排王爺落葬之事。”
“臣有罪,臣竟然忘記知會王妃娘娘。”長史一拍腦袋,連忙解釋,“今日一早,公主府遣人來相告,禁中派來的大人堅持要在王府議事,公主稍後會同大人一道過府,王妃就不必移駕了。”
越棠樂得不必出門,略等了半個時辰,便聽人報貴主至。她親迎至府門上,卻沒料想跟在長公主身後的那位年輕官員,居然也是個舊相識。
一無所知的長公主,還熱絡地替越棠引薦,“這位是秘書丞,如今充翰林院知制誥。三郎落葬事宜,便由他替代傳陛下的意見 。”
秘書丞風姿卓越,神俊非凡,長公主同越棠視線相撞時,還朝她隱晦一笑,笑容裡寫滿了“你懂的”。
秘書丞絲毫不察,禮數無可挑剔,“臣宋希仁請王妃安,願娘娘節哀。”
春風化雨般的目光,並恰到好處的哀致,得體卻沒什麼溫度。
這張臉帶出越棠不少回憶,她愜意悠長的閨中歲月、酸甜懵懂的少女情懷......統統丟進了漵水,滾滾赴東流。
至於男人呢,風花雪月的小插曲,轉身攀上青雲梯,風過便無痕。瞧模樣,如今已是天子近臣了,往後前途無量。
因為宋希仁的出現,越棠本來就不大好的心情愈發低落。
眾人沿王府中路,移步至二進上的正殿商談。親王爵位上的殯葬事儀制十分繁瑣,拉拉雜雜事無巨細,好在長史很靠譜,主動攬責,與宋希仁討論得熱火朝天。
越棠聽得腦仁發脹,幾乎沒怎麼發話,思緒遊移,最後不自覺地又回到宋希仁身上。
她垂下眼簾,卻遮不住餘光裡宋希仁的身影。他不大一樣了,更內斂,更從容,更......無瑕。愛慕過的人出落得愈發完美,其實也不算太糟糕吧?畢竟說明瞭她眼光好,少女心託付給值得的人,總比回過頭來深恨自己曾經眼瘸,要好多了。
無限唏噓,唏噓中還有一絲不爽。一別經年後重逢,話沒說兩句,她這邊已經吹皺一池春水了,他卻仍一副八風不動、長袖善舞的模樣,好像根本沒認識過她。
真不爽啊......嗯?誰喊她?
越棠抬頭,卻見宋希仁正注視她,目光清冷皎潔,又似乎微微含笑。她努力學他端起公事公辦的架勢,“宋大人通曉典儀,擬定的儀程自然無有不妥。我年輕,沒經過事,宋大人與長公主定奪便是,我沒什麼意見。”
宋希仁點點頭,“睿王殿下英年不永,陵寢來不及修建,如今暫停靈殯殿,到底不是長久之計。那就依長公主所言,選定五月初三,由王妃扶靈送殿下入鐘壽山,於皇寺安置。屆時王妃也可去左近檢視殿下的陵寢,有何不妥之處,臣會替王妃傳令禮部。”
鐘壽山距京城百裡,三面群山環繞,是鐘靈毓秀的風水寶地,歷來是國朝天子長眠之地。送睿王最後一程,這是她身為王妃不可推卸的責任,只不過路途不算近,來回少說得十天半月。
越棠這輩子沒出過京城,面上端穩答應,心中不免打鼓。
宋希仁恰在此時開口,“臣得陛下信任,覥為弔祭使,此番將與王妃同往。臣一路定會盡力為王妃分憂,王妃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