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往事真是不堪回首,越棠尷尬地笑笑,“好的阿兄,我不打岔了,你繼續說——長公主問你可願做駙馬,你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很榮幸但不必了。”
越棠點了點頭,瞭然道:“也是,駙馬的首要任務是當好公主的臣子,阿兄則要當國朝的臣子,確實不合適。”
周立棠不置可否,算是預設了。長公主的垂青固然令人受寵若驚,但若要拿仕途來換,當時的自己不必多想,一定是會拒絕的。
越棠說:“但長公主沒有放棄,對吧?”
“長公主和我打賭,是我先屈服,還是她先厭倦,輸的人要給對方隨一萬兩禮錢。”
那段日子的經歷,周立棠不常去回想,一旦想起來就像鈍刀子割肉,慢慢滲出血來,疼上許久才見好。長公主大約是這世上最熱烈最恣意的姑娘,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他面前,說起話來從不拐彎,換個人或許就招人討厭了,但她的坦誠和琉璃一樣,流光溢彩,張揚著炫目的魅力,而且鋒利,直刺人心。
越棠無情地戳穿他,“阿兄,其實你可以直說因為長公主生得好看,所以不論她做什麼,你都能包容。”
“......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他也不否認,反倒更像是真的了,越棠暗暗吃驚,忙問然後呢。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長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郎,就算是難捕的獵物,也不會讓她失卻驕傲,耐心地收緊包圍圈,囂張地突破他的防線,然後進三步退一步,若即若離間,他心中的堅持早就轟然崩塌,剩下的只是理智在負隅頑抗。
“第二年萬壽節的時候,長公主對我說陛下在為她選駙馬,若我願意,兩日後去曲江亭相見,若不願意,她就徹底放過我,和旁人去大婚了。”
越棠瞠圓了眼,問:“所以你硬是扛著沒去?阿兄你對自己也好狠啊。”
“我去了,”周立棠扯了扯唇角,“可長公主沒有。我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有見到她。後來公主大婚,爹爹前去觀禮,我雖沒喝上喜酒,一萬兩禮錢還是託人送到了,願賭服輸吧。”
阿兄的語氣那樣平靜,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越棠卻聽得想抹眼淚,“阿兄對不起,我從前不知道,還總是罵你......那兩年你心中一定很苦......”
周立棠幾乎哭笑不得,“你可快別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這輩子又不是隻為了這一樁事活著。”
“長公主為什麼沒去呢?”長公主對她很好,可聽說了這樣一段往事,越棠難免有些耿耿於懷,“是長公主主動撩撥,最後卻虎頭蛇尾......或許其中有誤會,起碼你得當面問清楚,怎麼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呢?”
故事複述時不過三言兩語,只有身在其中時,才能體會那種千絲萬縷的無奈,不是所有事都能掰扯個一清二楚的。
周立 棠笑了笑:“你們女孩兒家心思瞬息萬變,今日這樣想,明日又有了新主意,不是嗎?就如公主所說,她先厭倦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越棠愣愣看著阿兄,彷彿不認識他。在她的印象裡,阿兄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做不出這種模稜兩可又帶點傻氣的舉動。難道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嗎,寧可守著未知的答案,在餘生中賦予一重又一重的可能性,都不願意知道真相?
好半天,越棠忽然一振,往事已矣,但這兩日阿兄與長公主多年後再聚首,或許能把誤會說開呢?
周立棠瞥見她的神色,會了意,淡淡說:“昨日我請殿下去興慶宮看看,無瑕言及其它。今日她來,也只說了些你的情況,算是對我昨日請託的回應,餘下便都是公事。”
越棠哦了聲,失望之餘,又不大相信,“公事......阿兄在門下任職,長公主卻不管朝政,你們有公事可以聊嗎?”
確實出人意料,周立棠也想不明白,長公主為何要問他借河工上的府兵,只道:“鄞州夏秋多颶風,潮高海溢,倒灌入河,年年都要加固堤壩,一向是門下省督辦,長公主來問我借幾個鄞州的人。”
鄞州?越棠吃了一驚,那不是王爺殞命、太子殿下失蹤的地方嗎,可真夠巧的......覷了眼阿兄,神色無甚異樣,那也罷,朝堂水之深阿兄比她知道得多,用不著她來操這份心。
於是思緒又轉回那份無疾而終的舊情上。別的不說,長公主殿下早有了駙馬,不論感情如何吧,長公主自己的生活至少是風生水起、活色生香的,沒有撇下不要的道理,阿兄又不可能給人做小,這份舊情,可見是沒有再續的餘地了。
“唉......”越棠長長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撂開手裡的玉露團,“阿兄,你往後打算怎麼辦呢?嘴上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實際卻拖著不肯娶親,好像在和誰較勁似的,不是口是心非麼?這樣不好,你不高興,爹爹與阿孃恐怕也沒少犯嘀咕。”
“我沒和誰較勁,娶親慎重些不好嗎?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不是輕易就能遇上的,胡亂應準才是不負責任。”
越棠搖著頭說:“你遇不上,是因為根本沒給別人機會,開啟心扉,才會發現人間處處有驚喜。”順嘴又補上一句不記得哪兒聽來的金玉良言,“世上不缺少美,只缺少發現美的眼神。”
可這話像是說錯了,阿兄的臉色慘淡,沒再回答。越棠暗自嘆惋,再多的話也說不下去了,又沒胃口,便打算回去。
分別的時候,越棠欲言又止,千言萬語都覺得多餘,道理誰都懂,要做到卻難。
最後只能說:“阿兄,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我沒什麼本事,從前也總和你對著幹,但我是關心你的,你知道吧?哪天想找人說心裡話,一定別忘了我,我也願意幫你的忙,睿王府好大的來頭呢,阿兄別和我客氣......”
周立棠沖她笑了下,笑容罕見的溫和,“知道你如今登高了,不必這樣炫耀,你把自己照顧好,比什麼都讓我高興。”
回到王府,越棠仍是怏怏的,雙成見她沒精神,便來勸她歇一歇,“睡一覺,醒來就好多啦,阿郎是個有主意的人,王妃別為他的事傷神了。”
“我睡不著。”越棠支著腦袋,偏要對著熾烈驕陽與蔥蘢草木傷懷,“喜歡上一個人可真是件危險的事,稍有不慎,就把自己給搞丟了,我阿兄那麼驕傲的人,好幾年了也沒走出來,真可怕。”
說著轉頭看向雙成,“瞧見了沒有?這就是前車之鑒,咱們都要吸取教訓,消遣可以,真情還是省著點付出——君若無情我便休,那才是硬道理,一個不行就換下一個,王妃我有錢,我不信這世上有錢買不到的快樂。”
雙成萬分欽佩,“阿郎的悲傷,啟發了您的覺悟,您是個好樣的,一定會過得比誰都好。”鼓舞了她幾句,又想起來,“噢,才剛聽平望姐姐說,您不在的時候趙銘恩來過,還問您上哪兒去了,您這會兒得閑,要見他嗎?”
“我上哪兒去,用他關心。”越棠懶懶地換了個姿勢,難得沒有想找他來解悶,“不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