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恩說不必,“段將軍是一營主將,我既隨將軍上驪山,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就不勞動王妃出面了。”
這麼說段鬱知道他的底細?那敢情好啊!越棠暗暗盤算,段鬱那小侄兒敞亮、活泛,打起交道來不黏糊,比眼前這塊捂不熱的頑石有趣多了。等回頭小侄兒忙完差事,她做東邀他吃席,酒過三巡了什麼話打聽不出來,就不在此刻費功夫了。
打定了主意,公事就先放一旁,眼下可以聊聊私事了。
越棠沖他招手,“你過來。”
趙銘恩慢騰騰挪近一步,“王妃有什麼吩咐?”
“你不是特地上驪山來看我的嗎?”越棠盡力地仰頭,霎著眼笑,“冒險都要來看我,說明你心裡有我,是不是?既然如此,現在惦記的人到了眼前,你趕快別端著了,冷言冷語說給誰聽啊,心口不一的,活得多累。”
她胡言亂語,他還可以當聽不見,可她嫌仰脖兒說話累得慌,又上手來牽他胳膊,想將他也摁在坐榻上,這就不得不反抗了。
趙銘恩用了些力氣抽胳膊,“王妃別這樣......”
她自然不會輕易退縮,拉扯間手腕磕到他跨在腰旁的橫刀上,那橫刀環首又硬又雕得鋒利,磕一下疼得眼冒金星。他忙撤力,她又沒防備,整個人向後仰倒,他又下意識趨身去撈她......反正這麼你來我往地牽搭,不知怎麼翻滾的,最後還是被她摁到了身旁。
姿勢不大雅觀,她斜著身子依在他懷裡,一邊舉著手腕子吹氣,半晌帶著哭腔抱怨,“太疼了......你怎麼這樣啊,在我跟前就不能卸甲嗎?”
沒留神傷著了她,趙銘恩懊悔不疊,也不好叫她起身,就這麼屈著雙臂,捧物件似的,莊重地托住她倚靠過來的身軀。她的埋怨也都受著,垂眸仔細端詳她的手腕。
“別扭動。”他聲音訕訕的,“應該沒傷到骨頭,緩一緩就不疼了。”
她側過頭,惱恨的眼波橫了過來,“你還不將刀解下!”
解刀是應該的,只是動作有些為難,她沒有起身的意思,趙銘恩只能一手託至她腰上,騰出另一隻手來,去倒騰腰際的帶扣。他張開手掌承託她的分量,毫無隔閡地相貼,方才驚覺那纖纖一段腰,幾乎全在他手掌心裡了,嬌脆的輪廓惹得人心頭砰砰作跳,急切地想處置完那把橫刀,可越是急,手指頭越不聽使喚,好容易解開一隻附耳,再解另一隻,完事兒了掌心一層細汗,不比打仗輕松。
他把橫刀擱在地上,又拿腳尖往角落裡撥弄,總算解除了隱患。他悶聲說:“王妃可以放心了。”言下之意是她可以起開了,可她偏不領會,手腕子舉到他眼前,示威似地晃了晃。
“你瞧呀!”從前缺根筋條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撒嬌,“都腫了。”
緋綾的闊袖堆在肘間,對著天光看,一截子玉腕幾近透明,骨節處赫然一顆黃豆粒大小的紅腫,著實晃眼睛。
趙銘恩頓了下,“看著駭人,過一陣就能消了,王妃若是不放心,可以問行宮的醫官要些傷藥。”
“你不是骨科聖手嗎?尋常醫官哪有你的能耐,本王妃就要你診斷。”
她不是嬌氣的人,來回地拿喬是為著什麼,各自都心照不宣。趙銘恩有些無奈,“我替王妃診過了,的確不要緊。”
她說那不行,“光靠眼睛看,能診明白症候?你摸一摸,萬一骨頭錯位了呢。”
磕一下就錯位,那是紙糊的人。趙銘恩只當是敷衍她,兩指拎住她的手腕,在關節處略摁了摁,“王妃可以放心了......”話音沒落,她竟趁他不備往他懷裡一撲騰,雙手一攏,直接環在脖頸上。
她湊到他耳畔呵氣,“趙銘恩,那晚在太和宮的事你不會忘了吧?我們之間還有賬沒算完呢。”
“你別鬧!”他壓聲叱她,聲音有一絲掩不住的慌亂,下意識掃了眼窗外,“王妃要幹什麼?這是在行宮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笑得坦蕩蕩,“青天白日裡不行,那你晚上過來?”
趙銘恩想說不是,張了張口,最後什麼也沒說。她有心曲解,什麼話都能描摹成歪的斜的,爭辯沒用,索性閉嘴,不給她發揮的空間。垂眼看,明媚的一張臉盛滿了鬼心思,太和宮曖昧的燭光又浮現在眼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愈發灼得人心浮氣躁。
他想撥開她,但她攬得緊,生拉硬拽都不成,反而引出更多的糾纏。趙銘恩闔上眼無奈地嘆息,這就是熟能生巧嗎?她逐漸習慣了往他身上招呼,一次次突破他的防線,他被迫接受著,底線一退再退。最開始如臨大敵,現在連驚訝都省了,要鬧起來,倒像是他多做作似的。
他只能換了個方式,打消她一身的邪氣。
“王妃這是打算讓我侍寢?”他語調一沉,聲量壓得低,就帶點沙啞,“我幸得王妃青睞,卻給臉不要臉,上回不告而別,身上還背負許多解釋不清的謎團,王妃不打算先問我的罪?反倒賞我侍寢,是不是太便宜我了?”
這話合情理,越棠果真頓了下。真要論他的罪那可太多了,送到京兆尹府斷案足夠流三千裡,可那都是後話,這盤菜已經擱太久了,她又不想修仙成聖,沒道理平白和自己的凡心過不去,趕緊嘗一口是正經。
“你還安排起我來了?賞還是罰不由你操心,你只管聽我的話就對了。”她拍拍他的臉頰,“來嘛,笑一笑呀,見到我你不高興嗎?說話趙銘恩。”
她也學人換著花樣痴嗔,但徒有其形,內裡還是居高臨下的意味,婉媚溫柔一點不佔。趙銘恩只覺氣短,像懷著個燙手山芋,丟掉是不可能的,可再縱容下去,怕是要烙傷自己萬劫不複了。
屋子裡倏忽一黯,地上光影全沒了影蹤,側眸打量,不知何時天上滾起了濃雲。氣氛一下就變了,她跟著湊熱鬧似的,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忽然想起來,趙銘恩這名字還是我賞你的,當時你在睿王府犄角旮旯裡伺候馬,說家貧沒念過書,我還真信了你,自作主張賜了你名號,現在想想挺可笑的......看你,都混成中郎將的親兵了,究竟是什麼來頭你不肯說,總之不簡單吧,再喚你趙銘恩大概不合適,難怪呢,不高興搭理我的話......那你真名叫什麼呢,這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