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多管發號施令,九寺則是更實際的衙門。二殿下的前途,宋希仁並不太在乎,所以一席話很公允,不帶一點私心。
陛下聽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不用替他粉飾,正事不幹盡耍些花招子,越大越不靠譜,再這麼下去,真要成古今第一位充任鴻臚寺正卿的皇子了。”十三歲便通西域九國番語,二皇子要入職鴻臚寺,恐怕正卿真得讓賢。
陛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擺手說罷了,“朕再想想,你退下吧。”頓了頓又囑咐,“五郎的功課,你同翰林還是上些心,該讀的書還是要讀,別盡著他的性子胡鬧。”
宋希仁躬身應是,卻行退出宣政殿。
今日面聖是意料之外,不過倒讓他參透了些許天機。
比如陛下還在猶豫,比如二皇子不得不登臺,再比如,孫貴妃過於急進了。
心思急轉,面上卻看不出異樣。走下高闊的臺基,深綠的官袍拂過漢白玉石階,袍角的團窠寶花雲雁輕輕揚在風中,溫潤從容,紋絲不亂。
一路行至宮門外,家僕迎他上車。車簾放下的一瞬,宋希仁神色霎時冷下來,劈頭蓋臉問:“人還在宮裡?”
家僕立刻會意,點頭道是:“興慶宮外留了人盯著,到現在都沒聽見訊息,王妃必還在宮中。”
“知會二殿下了嗎?”
“是,二殿下在麗苑門上等侯大人。”
家僕自以為知曉他的心意,竭盡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興慶宮。停穩馬車後打起車簾,甚至還為他鼓舞士氣,“阿郎,快去給王妃解圍吧!”
他探出身,一手扶著馬車古樸的門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宮牆上,竟就這樣頓住了。
家僕摸不著頭腦,“您怎麼又不著急了?”
其實也不是非要他親自去,宋希仁漫漫地想。給二皇子遞話,告訴他那個相好的宮人可能今日就要被送走,由二皇子去貴妃面前鬧騰,大抵就差不多了。所以......他為什麼一定要去蹚這趟渾水?他還用得上孫貴妃,這時候就翻臉違抗她的意思,有必要嗎?
正躑躅,家僕適時地抹了把汗,嗬了聲說真熱,“貴妃不喜陰涼,還記得去歲暑天裡,每回您從興慶宮出來,都免不了面色青白,腳步虛浮,您還是不去的好。”
宋希仁心說是了,趕緊把人撈出來吧。利落跨下馬車,臨走時還瞟了眼家僕,“我從來都不著急。”話音才落,人已經佯佯遠去了。
二皇子在麗苑門上等待,見他來,一蹦三尺高,“宋大人可算來了,你說有關於盈......王宮人的要緊訊息,究竟是何事?她被送出宮了嗎?你快帶我去見她。”
宋希仁卻向宮內走去,一面比了個手勢,言簡意賅,“殿下請隨臣來。”
二皇子居長慶殿,與南燻殿一南一北,中間還隔著花園與浩浩一泓龍池,雖同在興慶宮,卻因貴妃防著他同那宮人私下裡相見,除非傳召,等閑不許他越過花園地界。
可今日跟在宋希仁身後,各門上的內侍見到二皇子,神情雖略有異樣,卻都沒阻攔。二皇子也沒多想,一路疾行,及到南燻殿附近,隱隱聽見有女子哭聲,他心頭一咯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向宋希仁求證。
“宋大人,你聽見沒有?”
宋希仁眉頭緊鎖,目光幽深,輕點了下頭。得到肯定的二皇子心一沉,愈走近,那斷斷續續的哭聲愈發清晰起來,熟悉得令人震顫,這下更是驚懼交加,也顧不上宋希仁了,疾步掠過他,提袍向正殿跑去。
殿外把守的宮人根本攔不住他,“殿下,殿下您等等,娘娘跟前有客在......”二皇子腳步都沒頓一下,硬生生把人撞開,踹門闖進去。
殿門大開,宋希仁遠遠綴在後頭,也不妨礙裡頭雜亂的動靜清晰落入他耳中。只聽二皇子連聲疾呼,喚那宮人的名字,確認人還活著後,邊朝貴妃怒吼,邊指揮殿外的宮人去請醫官。
“盈盈別睡,別睡著......你看著我,看著我啊!”
悶熱黏滯的天氣終於在這一刻達到極限,頭頂轟然一聲驚雷,震得眾人齊齊噤聲,一片無措的靜默中,宋希仁踏入南燻殿。
烏雲霎時翻湧,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從身後照亮他清俊的眉眼。獵獵狂風灌進衣袍裡,鼓動著寬袖侈袂肆意翻飛,每一步都像是踏著浮雲走來,乍一看,渾然是飄然欲仙的況味。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刻意不去瞧那張慘淡的面容。
“都結束了,臣送王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