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動了。”
彩月和弄珠俱是掩口偷笑。
喚春頗無奈地看著她,嘆了口氣,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令婉一抽一噎地走了過去,低著頭,等著她教訓自己。
喚春卻也沒有罵她,而是命人拿來紗布藥酒,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執起她那幹活幹的紅腫潰爛的手指,一點一點耐心幫她清洗上藥,“知道疼了嗎?”
令婉嘶了一聲,手指抽了抽,“疼。”
喚春手上更輕了一些,幫她吹了吹,嘆道:“舅舅和舅母是心疼你,捨不得打罵你,你倒好,反倒利用父母對你的心疼,以絕食來要挾他們了?你也就是仗著他們不會不管自己的親骨肉,狠下心把你打死餓死,有恃無恐,才敢如此任性罷了。”
令婉低下眼,一言不發的。
喚春繼續道:“你不喜歡陸公子,也不是非逼你嫁他不可,我們可以繼續再相看其他世家嘛,世家好兒郎那麼多,難道就沒人比得過一個路郎嗎?你才見了他幾回,就敢認定終生?你自幼養尊處優,享慣了福,你連這幾日的粗活都幹不下去,怎麼受得了跟著路郎一輩子吃這樣的苦?”
令婉眼眶紅紅的,愈發說不出話了。其實她和那路郎也就見了一回,也算不得有什麼感情,不過是因為抗拒嫁給陸公子,才叫囂著要嫁他罷了,倒也不是非他不可。
喚春見她有所動搖,趁熱打鐵道:“陸公子雖身材短小些,可他出身顯赫,門第高貴,你嫁給他才能繼續養尊處優,而不是像你姨母那般,還要親自操持家務,哺育兒女,不到四十就憔悴衰老如鄉野村婦,你難道能忍受自己年紀輕輕便容顏老去嗎?”
令婉打了個寒顫,想起蘇姨母那張憔悴衰敗的老臉,心中一陣恐慌,“不,我不要。”
喚春點點頭,“正是呢,看你過這樣的日子,我也會心疼呢。你看看蘇姨母的女兒,留到十九都嫁不出去,她現在為了女兒的婚事都愁成什麼樣了?你能聽她的忽悠?她巴不得你跟那路郎私奔了,好讓自己女兒嫁給陸公子呢。”
令婉一臉茫然,“啊?”
還有這事兒?一個矮冬瓜她們也搶?她們可真不挑。
喚春語重心長道:“父母才是真的心疼你,如今你長大了,叛逆了,就聽不進父母的話,總覺得他們在害你。父母如果是害你,那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突然冒出來投奔的姨母,難道就是真心對你好嗎?你是她親閨女嗎?她憑什麼要對你好?你別聽蘇姨母跟你說什麼,得看她做什麼,夫妻真要能有情飲水飽,她怎麼反倒處心積慮給女兒謀劃嫁高門呢?活生生的教訓就在眼前,你怎麼還非要去撞南牆呢?”
令婉陷入了沉默。
喚春嘆了口氣,她心中也有嚮往推崇那些不懼世俗,離經叛道的愛情,可梁祝成為千古絕唱,是因為雙死殉情,沒有面對生活的柴米油鹽,他們若也私奔而去,保不齊就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結局。
她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勸令婉去追求什麼真愛,那是一種為了迎合時論對所謂自由的追捧,而對她的人生不負責任的態度。
在這個亂世,容不下離經叛道的自由,只有奮力求生的掙紮。
“九品中正是以門第選官,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你若嫁個寒門,就是永無出頭之日,即便有貴人願意提攜你的丈夫,可他的門第也決定了他一輩子做官的頂點。雖然很殘酷,可現實就是這樣,北方大亂,逃亡到南方計程車族為了維護鞏固自己殘存的利益,只能加強內部聯姻,更加排擠寒門。在這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亂世,家族與家族之間還要聯手自保,何況你我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呢?我們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道的時候,就只能順應規則,全真保性,輕物貴己,一切以存我為貴,多愛惜自己。”
說完這些話後,喚春幫她手上繫好紗布,最後對她說了一句,“我能對你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若你還是聽不進去,我以後也不會再勸你一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令婉低下頭,過往她只當喚春心藏惡毒,自私自利,如今聽她勸自己這些好話,全然是在為了她的將來考慮,一時又羞又愧,泣道:“表姐,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胡作非為了。”
喚春心下鬆了口氣,倍感欣慰,笑道:“這就是了,回去後,好好跟父母認個錯,別讓他們擔心了。我這邊也讓許鷀再給你物色著郎君,你這麼好的人才,還愁沒有好夫婿?也挑個自己中意的嫁了。”
囑咐完之後,喚春就讓彩月親自去送令婉回家,算是給了週二舅一家一個交代。
這邊令婉走後,在屏風後大氣不敢出的蕭湛,才慢悠悠踱出來,意味深長道:“你這妹子可真有意思,人果然還是得自己吃點兒苦頭後,才能絕了吃苦的念。”
喚春笑道:“口口聲聲不怕吃苦的,那是真沒吃過苦,但凡真挨過餓、吃過苦,就再也說不出不怕吃苦的話了。”
蕭湛若有所思,想起剛剛聽到她訓妹時那一段又一段的道理,都是她自己吃了多少苦,經了多少事後,才能得到的感悟經驗。
她有一句話說的很好——全真保性,輕物貴己。哪怕為了生存,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自私貴己的時候,只要能不忘自然所賦予自身的真性就夠了。
他對她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喚春眨了眨眼,強笑道:“許鷀都說了那路郎是短命相,我前夫便是短命,我怎麼能讓妹妹也嫁個短命的丈夫?我就是吃夠了年輕守寡的苦,所以不想讓她也跳火坑。”
蕭湛心中一動,他看著她,恍然冒出一個念頭——她吃過守寡的苦,所以才更珍惜現在的姻緣。
她有野心,並且所圖甚大,而且懂得如何去做,才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所以她會愛惜羽毛,潔身自好,絕不可能做出謠言攻擊她的那種事,來自毀名譽。
蕭湛想通後,心裡突然舒暢了。
喚春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又突然變得愉悅了。便覺得有些好笑,男人可真有意思,都說女人善變,愛耍小性兒,原來男人也這般善變,心思可真難琢磨。
蕭湛覺得都是分房住鬧的,才讓人乘隙挑撥離間,遂道:“你這妹妹既然走了,晚上我就還搬回來住,可不許再推三阻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