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叟笑笑,臉上的褶皺愈加深刻:“賢公子伯邑考,當時周人誰未見過。”說著,他轉向正在一旁不住打量著我們的亥,道:“為父遇著了故邑之人,欲相談一番,孺子便自己去檢視溝渠吧。”
亥點頭:“諾。”他看向我,臉上微微泛起紅潮,猶豫地問:“姮,可與我同往?”
我愣住。
瞥向身旁,姬輿看著亥,表情莫測。
我搖頭,微笑道:“亥,我留在此處。”
亥的臉似乎更紅了些,看看我們,略一頷首,轉身沿著水渠離開了。
白叟指指一旁的田壟,讓我們也坐下。他仔細地看著姬輿,說:“叟閉塞,從未聞伯邑考有子。”
姬輿答道:“祖父薨時,吾父尚未出世。”
白叟點頭,摸摸胡須,嘆道:“伯邑考多年無子,時人皆以為憾,如今到底是了卻了。”
姬輿注視著他:“白叟方才說,我與祖父甚似?”
白叟笑了笑:“然。你這眉眼面廓都像極了他,只是,”他的眼睛將姬輿上下地掃:“這神態卻又不太像,許是你高大些。”白叟望向遠方,似在回憶:“無論典籍射禦還是佔蔔祭祀,伯邑考樣樣通曉,又儀表無雙,為人謙和,時人都說他是天降的賢人。”
姬輿默然,片刻,道:“祖父英勇無匹,輿自幼耳聞。“
“英勇?”白叟輕輕地笑了起來:“伯邑考之勇,世之拔萃。當年我未滿十四而研得開渠之法,眾人皆言我中了惡,忤逆鬼神。伯邑考卻信我,力排眾議,將我薦去修渠。而國君被天子囚於羑裡,眾人都說天子動怒,求釋必遭大難,掌蔔也說此事兇極,伯邑考卻依舊無畏,徑自去了朝歌……”他看著姬輿:“說他英勇,不如說他執著,認準了理便無所顧忌。”
姬輿面色沉靜,雙眼望著前方,沒有再說話。
未幾,桑林邊上傳來一陣窸窣聲,亥回來了。
“父親,”他滿頭大汗,瞅瞅我和姬輿,對白叟說:“看完了。”
白叟頷首,笑呵呵地轉頭,對我們說:“叟還須與孺子往別處檢視,後會有期。”
姬輿同我起身,與他作別。
亥蹲下,將白叟背起,兩人沿著田間小道,慢慢離開了。
傍晚,太陽在西天變成了金橘色。
我坐在水邊的大石上洗衣服,姬輿在一旁看著,默默地不出聲。
手中的杵搗在衣服上,水花低低地濺開,透著燦燦的亮光。剛才說要洗衣服的時候,姬輿像是有些不自在,跟我說他的衣服他來洗。結果,他拿杵猛力地搗下去,沒幾下,裳上已經濺滿了水。我笑起來,他看看我,一臉尷尬,只好待在一邊。
我的功夫不差,洗過許多天的衣服,這活做得有模有樣了,至少知道怎樣比較省力,怎樣不會打濕裳裾。
沒多長時間,衣服都洗好了,我拿起來想擰水,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我拉開。
“我來。”姬輿說。
他走到我的位置上,將衣服拿起。水嘩嘩地落下,少頃,一件件半幹的衣服被放到了籃子裡。
收拾完畢,兩人的腳都是濕濕的。姬輿牽著我上岸,在水邊的細沙灘上坐下。青草伸著鐵絲一般的莖,密密的往沙灘上蔓延,墊在身下,軟軟的。
姬輿微眯著眼睛,往落日處望了一會,平躺在草上,靜靜地看著天空,將一根細長的草葉在手中把玩。
晚風徐徐拂過,一陣愜意,我看看姬輿,也躺下。
天幕寬廣地鋪在頭頂,視野中滿是望不見底的深藍。雲很少,一絲絲地舒展開來,漸漸被西方的暉光染作金黃。
看了許久,我輕聲喚道:“輿。”
“嗯?”姬輿看向我。
我想了想,對他說:“白叟年事已高,對世事自有見解,今日所言,或有不入耳之處,卻並無詆毀先人之意。”
姬輿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
我訝然,疑惑地看著他:“我見你似是不喜……”
姬輿笑了起來,他臂肘撐在地上,側身看著我,目光柔和:“我未怪他,只是想起了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