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整日待在黨蒼童府上診視,城外,靳崗的傳教士也帶著不少信徒來了,他們穿著黑袍,面覆黑紗,一手聖經,一手藥品,慢慢深入了災民人群中。
當生死與信仰擺在面前需要抉擇時,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生的希望。
於是,災民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藥品,洋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信徒。
但是這些洋人沒有明白一個道理,這種半脅迫性質的傳教,面對早已在生活的水深火熱中歷練出一身狡黠的大清朝百姓時,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
隨著疫病漸漸平息,那些裝裱精緻的聖經,陸續去到了它們怎麼也想不到的去處。
比如茅廁和火堆。
當然,也有很多百姓成了上帝虔誠的信徒。
原因卻是如此簡單,“洋人的菩薩比咱的靈!”
躲過了大災的賒旗鎮破天荒地燃放了煙花,這是慶祝,更是恭送。
慶祝人們破除了瘟神的肆虐,恭送他遠去,期待他一去不返。
飽含了謙遜和恭敬,卻又體現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的頑強與堅毅。
黨蒼童在威廉的精心照料下,逐漸從昏迷中甦醒了,雖然身子仍然是弱得很,但至少已經識得人,說的話了。
威廉見黨蒼童已無大礙,便推說南陽天主醫院還有事,不顧張堂文和黨松濤的一再挽留,執意與楊鶴汀一道回了南陽。
天氣越來越熱,綠樹成蔭,萬物茁壯,災民中陸陸續續有人開始返回故鄉了,春荒一過進入夏季,便又是下種的時節了。
人始終是眷戀故土的,哪怕故土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季,一顆種糧都沒有給他們留下。
可是對於大清朝萬千農民來說,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便是他們傳宗接代的保障,如果真的飄零在外,那一方地契上改了他人姓名,那便意味著,他的這一支血脈,徹底被故土拋棄了。
瘟疫平息,災民退卻,賒旗鎮中的各行各業終於熬過了艱難的日子,逐漸又顯露出了勃勃生機。
張堂昌趁著機會,抓緊時間留下青壯勞力。
張圭泗自從在張家糧行門口捨身堵了廖啟德的槍口,便成了張家的貴客,一直將養在張堂昌的宅子裡,如今雖然腿腳還不是很利索,卻已經能四下轉悠了。
他本就是識文斷字能說會道的,又是南下災民的一份子,他站出來更具說服力。
很快,就有數百個無牽無掛的災民選擇留在了賒旗鎮。
拖家帶口的安排到了莊子上,做長工或者憑著手藝過活兒,年輕力壯的被盡數招募去了工坊。
比起捱餓受苦的日子,工坊中的苦力活真是算不得什麼。
至夏末,張家的醋坊和酒坊便拓建成型,皆是兩三處兩進小院沿街三門面,製售合一,用工近百人。
開張的那天,連黨蒼童都在黨松濤的攙扶下來了,還親自剪了紅綢,落了款。
那是張家“合源記”糧油招牌第一次被銘刻在牌匾上。
送走了滿街賓朋,張堂文躊躇滿志地站在自家牌匾前,抬頭看著那燙金的大字,心中既有些興奮,又有些許忐忑。
正在張堂文準備回櫃上的時候,街頭處,劉秉信引著一個穿著補服的官吏遠遠地過來了。
劉秉信離著老遠便打著招呼,“張老闆!留步!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