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冷笑了一聲,卻是輕飄地看了謝寶勝一眼,轉身從前廳中取來一物。
那東西,謝寶勝認得。
是謝寶勝送張堂文的那方漆壺。
黝黑的壺身上,顯然又多刷了一層桐油,愈發的明亮了。
“大人...我敬你...於朝廷,您是忠貞不二,於法度,您是恪盡職守,於百姓,您剿滅山賊,造福一方,於地方,您不盤剝不縱兵,萬民敬仰。這裡面,是我裝好的,依著大人的喜好精釀的白薯幹酒,大人贈我漆壺,我還大人美酒。還請大人收下!”
謝寶勝冷冷地盯著張堂文,抿著乾癟的嘴唇,低聲呵斥道:“張堂文,你張家上百口人,都知道你如此冒險麼?”
張堂文默默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人做事,卻要全家連坐,這等法度,大人以為,合適麼?”
“謝某非訂法之人,法理乃是國之根本,循規蹈矩即可,安敢有異議!”
“楊先生敢...早先與楊先生相談甚歡,大清律例,如今已多有不適,國家,早已遠遠滯後,已是到了不變革便要滅亡的時候了...”
“朝廷早有舉措!老佛爺也下詔立憲...”
“所以就冒出個什麼皇族內閣!”張堂文卻是猛然提高了聲調,厲聲質問道:“如今天下大亂,關外瘟疫橫行,蘇北饑荒遍野,四川群起抗爭,大人,若是這就是您說的舉措,那這舉措未免太貽笑大方了!”
“大膽!”謝寶勝的鋼刀直直地橫在了張堂文的脖頸間,驚得張柳氏和張秦氏忍不住一聲尖叫,“張堂文!你休要一再試探本官的底線!”
“大人...若你昏庸無度,或似文知縣那般渾渾噩噩,張堂文有膽子這麼說話麼?”
謝寶勝和張堂文的眼神在隱隱地交鋒,互不相讓,遠處的侍衛們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卻是不知該如何舉動。
這時,門子上早有人報到了張堂昌家。
張堂昌手提著短槍,帶著一眾下人扛著漢陽造便從前門蜂擁而入了。
他們見了眼前這一幕,也不敢抬槍,卻是一臉緊張地看著局勢。
張堂昌默默地走上前來,站到張堂文的身側。
“張堂昌...你要造反麼?”
“大人...不敢,我只是聽說有賊人闖進來了,就帶人護院...”
“賊人?我謝老道是賊人?”
“穿上這身官衣,您就是南陽總兵,脫了衣服,如此舉動,和賊人何異?”
“堂昌!”張堂文低聲申斥道:“不可對總兵大人無理!”
謝寶勝回頭望了下前院中密密麻麻站著的人,雖說這會兒舉著槍的,都是自己帶來的侍衛。可是院子中,卻是張家的人多,槍也多。
“張堂文...遑論朝政,私藏槍械,這都是大罪!”
“正義直言,往大了說,也不過是緋議,往小了說,不過是與大人你磋商交流。至於槍械,堂昌身兼賒旗鎮商號聯防隊要職,肩負維護地方之職,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打聽...”
“維護地方...門房營不夠用麼?”
“大人可以去查,賒旗鎮九門,門房營標額四百人,實有兵丁九十八人,大人是帶兵的,您不會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謝寶勝自然是清楚的,如今各州縣皆是如此,無論吏治還是軍制都是一塌糊塗,就連他自己的南陽鎮,也是除了南陽城邊的綠營尚好,別的也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