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沉舟盯著逐漸走遠的江藍雪——她的心,究竟怎樣才會為我開啟?
暮色像融化的楓糖漿漫過窗欞,江藍雪陷在沙發裡,看著沙漏被夕陽切成兩半。藍沙在玻璃管中流淌,上半截是鈷藍色的極光,下半截化作紫羅蘭色的星塵,每一粒都在橙紅餘暉裡折射出記憶的稜角。空調外機在窗外嗡鳴,鹹濕的海風掀起紗簾,將十五年前的哭喊聲吹散在盛夏的蟬鳴裡。
茶幾上的冰咖啡凝出水珠,順著杯壁滑落在三姐妹的合影上。江藍雪用指腹摩挲著照片上大姐的臉龐,忽然聽見海鷗掠過二十六層高樓時拉長的鳴叫。
“大姐,你拼命守護的,我替你完成了。”江藍雪在心裡默默說道。
“叮——”郵件提示音刺破凝滯的空氣。電腦螢幕亮起的藍光與暮色廝殺,照亮“北極星計劃”加密郵件的猩紅標識。
江藍雪的指尖在鍵盤上投下細長的陰影,敲擊聲與遠處渡輪的汽笛形成詭異的重奏。回複框裡遊標閃爍的頻率漸漸與心跳同頻,當最後一絲餘暉沉入海平線時,她終於按下傳送鍵:“十天後啟程。”
城市燈火次第亮起,在落地窗上織成金色的蛛網。
“瑩瑩,”江藍雪撥通蘭心瑩的電話,“8點老地方見。”
霓虹燈管在粗糲紅磚牆上爬行,藍調酒吧的空氣裡浮動著威士忌與海鹽交纏的嘆息。江藍雪指尖沿著岩石杯鹽霜邊緣遊走,冰球折射的冷光在她瞳孔裂成細碎的星屑。
八點整,薩克斯風嗚咽的間隙裡,漆皮高跟鞋叩擊松木地板的脆響混著《take five》的切分節奏逼近。
蘭心瑩裹著鳶尾花香的風坐下,銀灰色短發在霓虹裡泛著金屬冷光。“藍眼淚,三塊老冰。”她沖酒保打響指,腕間克羅心手鏈撞出清冽的響,“今天這麼大陣仗,我以為你得忙一陣子呢。”
“才幾天沒見,頭發剪這麼短?”江藍雪屈指彈了下她耳垂的蛇骨釘,金屬震顫混著藍調鼓點,“這是扮演叛逆少女?還是準備組樂隊?”
蘭心瑩捂嘴輕笑:“看來你心情不錯嘛!”
“我馬上要走了,”江藍雪輕抿一口威士忌,“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去哪裡?這麼突然。”蘭心瑩詫異的問。
“不算突然,計劃很久了。北極星計劃的專案工作。”江藍雪仰頭飲盡杯中酒,琥珀色酒液滑入喉管的灼燒感讓她眯起眼“也想換個環境換個心情。”她轉動杯底在大理石臺面畫出極光弧線,“雷克雅未克的永夜適合埋葬情緒。”
“紀沉舟和苑玲兒的訂婚只是權宜之計。”蘭心瑩說,“你不打算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你不能永遠把心封閉起來。”
“我……”沒等江藍雪回答,二人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蘭心瑩鑲著碎鑽的美甲戳亮螢幕:“程硯張羅的同學聚會。藍雪,一起參加吧?”
“不了吧,”江藍雪遲疑道,“我再有幾天就要走了。”
“極光又不會提前謝幕。”蘭心瑩奪過她手機,在大學群裡回複“參加”二字,“週末的局兒你必須去,就當給我的踐行禮。”
翌日傍晚,紀氏酒店裡,慶功宴的香檳塔折射著支離破碎的浮華,勃艮第紅酒杯在水晶吊燈下晃出血色光斑。江藍雪倚在露臺欄杆的陰影裡,看著那些綴滿珠寶的淑女們如同嗜血的螢火蟲,將紀沉舟圍困在施坦威鋼琴旁。
穿猩紅魚尾裙的女人正用鑲鑽甲尖描摹他鎖骨下的烙印,那是十五年前紀蕭風用燒紅的烙鐵烙下的。
“紀總的傷疤......真性感。”女人的紅唇幾乎貼上他耳垂,尾戒上的黑珍珠滑過他突起的喉結,恰是當年烙鐵按壓的著力點。
江藍雪掌心的香檳杯突然迸出蛛網狀裂痕。三歲的記憶洶湧而來——母親躁鬱症發作時,也曾這樣撫摸家暴父親留下的鞭痕,然後轉身將剁骨刀劈向自己。
長大後她才懂得,疼痛有時是會上癮的毒藥。
紀沉舟隔著攢動的人潮與她對視,右手背在身後比出三根手指,小拇指第二關節微微彎曲——這是他們約定的“三分鐘後天臺見”暗號。江藍雪卻將殘破的高腳杯擱在侍應生託盤上,杯沿血跡般的酒漬蜿蜒成嘲弄的弧度。
江藍雪轉身走向出口。電梯鏡面映出紀沉舟追來的身影,她對著反光冷笑:“真巧,你和我媽一樣,都愛玩飛蛾撲火的遊戲。”
紀沉舟一把拽住江藍雪,拇指按在她腕間紅繩結扣處。
“你知道藍雪花在拉丁語裡的學名嗎?”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往常低沉,“irabiis jaapa,意思是奇跡。在瑪雅文明裡,這種花汁液能喚醒死人記憶。你在我心口種滿了這種花。”
江藍雪腕骨在他掌心發燙,童年臥室裡母親的呢喃與此刻的呼吸重疊:“愛是往傷口撒鹽的儀式...”她望向電梯顯示屏跳動的數字,沉默良久:“我連自己都不敢愛,怎麼敢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