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沒說話,但“嗯”了一聲,看著陳落,等著她往下說。
陳落說:“圓圓姐在你生病時,發誓說如果您好了她就吃素。現在她已經好多天沒吃過肉了,今天中午叔叔嬸嬸燉的牛肉多香啊,圓圓姐一口都沒吃,自己就吃了點冬瓜和青菜。”
老人皺了皺眉頭。
陳落說:“圓圓姐真的可不容易了,她可喜歡吃肉了,以前我還在照顧別的病人,中午我們有時會一起吃飯,那每頓都得有肉,沒肉那簡直生活都沒有樂趣了,這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老人點點頭,說:“是啊,她從小就那樣,隨我。”
陳落笑了,說:“敢情您也是這樣啊,我還說呢,我看阿姨好像就不怎麼愛吃肉,我還納悶呢,圓圓姐這是隨了誰啊,原來根在您這裡啊。”
老人說:“她從小就像我,長得也像,性格也像,吃東西也像。”從老人的話裡,陳落聽出了一種自豪感。
陳落故意說:“圓圓姐長得好看,阿姨也長得好看,我想這長相應該隨了阿姨才對啊。”
老人瞪了陳落一眼:“你知道啥?她那眉毛、那眼睛,跟我一模一樣,頭發也隨我,都是自來卷,比她媽媽好看多了!你這孩子,年輕輕的,眼睛不好使啊。”
陳落被老爺子逗笑了:“啊,圓圓姐自來卷啊,我還以為是燙的呢,大波浪還挺自然。我就說,這麼多天,她也沒時間去理發店,咋頭發還卷著呢。”
“說你眼睛不好使吧,我年輕時,也有人問我頭發在哪裡燙的,我就說是在我們家枕頭上燙躺)的。”
陳落笑了起來:“叔叔,您可真逗,不過您這個頭發確實卷的好看,好多自來卷都是小卷,您這個大卷又這麼順滑,去理發店都不一定能燙出來這效果。”
老人也笑著說:“那是。”
突然,他笑容消失了,臉色開始陰沉,嘆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低低的說:“老吃素怎麼行呢?”
陳落也等了一下,才開口,也用低低的聲音說:“叔叔,您也知道我的情況,我特別羨慕圓圓姐有爸爸有媽媽,我特別理解圓圓姐的做法。如果我爸爸也跟您一樣的情況,我跟圓圓姐的做法是一樣的,我就想他留在我身邊,您說我自私也好,您說我不尊重您的想法也好,但是我就想要爸爸活著,為了爸爸能活著,讓我幹什麼都行。”
老人看著陳落,說:“我這次是僥幸救活了,那如果我就那麼插著滿身的管子死了呢?”
陳落消沉地說:“其實我和圓圓姐心裡都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們都沒敢說過。我覺得那我只能每次都去爸爸的墓前跪在那裡懺悔了。是我對不起他,我會非常後悔給他插管,讓他在痛苦中離世,我會非常非常後悔。我可能還會想,如果不插管,是不是我爸爸還能活下來?或者多活幾天?那我可能會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責中。”
兩個人都沉默了,陳落眼淚已經下來了,她邊說邊把自己代入,覺得如果自己爸爸真的碰到這樣的情況,真的太難了,如果真的搶救到最後也沒搶救過來,真的要後悔和自責一輩子了,僅僅是想著,就覺得疼的揪心,真是怎麼做都不對。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唉,你說你們這些孩子,搶救前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算怕我們不同意,好歹告訴我們一聲,讓我們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可能醒不過來了,想說的話未了的心願,我們也能好好交代一下啊。你們啥也不說,直接搶救,還很大機率就搶救不過來了,那我們就這樣走了,你們就不想知道我們臨走前想給你們說點啥啊。”
陳落忍著眼淚哽咽著說:“那會兒醫生不停地催促,我們光想著怎麼能讓你們呢活下來了,我們想著要是告訴你們了,你們肯定不同意,但是我們覺得肯定能救活,就沒想到救不活,後來一天天的才知道後怕,才開始後悔,真的,圓圓姐每天都在後悔。”
老人沉默了一會,長嘆了一口氣,說:“唉,其實我這兩天想了想,也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圓圓說再見,如果那時真的走了,我什麼話都沒留下,也沒啥遺憾的,因為我不願意看見她哭,也不想和她說再見。”
陳落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想起自己穿越的那一天,也是跟爸媽一句再見都沒說。
她穩定了一下情緒,說:“叔叔,真的,您太幸運了,這也是圓圓姐的幸運,你們倆這是攢了幾輩子的運氣才有這樣的結果啊,太不容易了,您不知道,我和圓圓姐那幾天在icu門口,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們倆每天都在揪心和害怕中度過,我那幾天都感覺自己快抑鬱了,天天看到家屬失去親人的哭泣,那種痛苦總是在我們身邊。我每天都在想逃離,我都已經這樣了,圓圓姐的狀態只能比我更差。
叔叔,我們看到的每次死亡不僅是70、80歲的老人,還有40歲的,還有更年輕的,我在icu門口這段時間,我最大的體會就是人生無常,真的,活得好好的人,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
您生氣,折磨的不只是您自己,還有阿姨和圓圓姐。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是怎麼樣的,誰也說不準明天會發生什麼。”
陳落想起自己突然的穿越,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的爸爸媽媽,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叔叔,和親人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彌足珍貴的,您真的要在這麼珍貴的每一天裡生氣嗎?如果哪一天身邊最親的人失去了,您難道不會後悔嗎?”
老人沒說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陳落看到老人眼角湧出的淚水。
陳落沒再吭聲,老人是個心軟的人,又那麼愛自己的女兒,只是他也是個倔強和固執的人,人年齡越大越固執,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估計很快就能轉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