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對話,姜儀景又往上翻記錄,點開那幾張截圖細細地看,他每次收到她編出的積極都只會說:「那就好」他是真的相信她現在過得很好了吧。
是她早有察覺,故意往好裡去編的,可姜儀景現在又不想讓他這樣認為,實際上是她本來就過得一點兒都不好,死湖一樣波瀾無驚,又總在飄搖不定。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麼樣了。只是把長期關閉的加好友許可權開啟,再把各個平臺黑名單中的人釋放。
中秋前一天,姜成民興沖沖地跟她說明天去找大伯過節,他最熱衷於過這種寓意團圓的節日,好像真能從節日氛圍中汲取他迫切尋求的歸屬。姜成民打小沒見過母親,父親又忙於自我的娛樂無暇顧忌他和大伯兩兄弟,他是在各姑嬸的輪流照撫下成長的,對家庭齊聚尤其看重。可事實是,他一年到頭好不容易回趟家,卻總是想著去姑嬸家串門、與一眾老友約聚會、去外面閑逛,在本來的家庭的時間倒是寥寥無幾,似乎他的歸屬總在別處。
姜儀景長時間缺覺,從天黑睜眼到天亮,潮濕悶熱的天氣本就令她胃口欠佳,一聽姜成民報的那些菜名,油膩感更是令她反胃。她虛弱地表示:“我最近睡不好,而且也沒胃口,你和大伯過吧,我就不去了。”
姜成民不贊同:“中秋哪有不團聚的?”
姜儀景:“我之前不在這裡你不也和大伯過的,就照你的慣例去過就好了,不用管我。”
姜成民沒說話,她以為就這樣預設了。
不出意料,當晚她依舊睡不著。不是她不想睡覺,她原本困得睜不開眼睛,往床上一躺,被床板一硌,瞌睡全無。
堅持醞釀了一會兒,她確實是真找不回瞌睡了,便去摸手機,此時已經淩晨兩點,姜成民的未讀訊息是接近零點發來的:「我考慮了一下,明天還是我們倆一起過,你不是說這裡的飯菜沒味道嗎?明天早上去買菜,挑你自己愛吃的,爸給你做」
姜儀景深呼一口氣:「不用了爸,你就去找大伯吧,真的不用管我,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通宵失眠了,我明天只想睡覺,而且天氣濕熱濕熱的,我也沒什麼胃口吃太油」
天矇矇亮,她收到回複:「好吧」
睡意終於鋪天蓋地席捲過來,甚至蓋過了後背的痛感。她混沌地入睡,雖然還是有不舒服的感覺,可十分滿足。
突然,她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是姜成民的聲音:“姜儀景,快起床,我們一起去買菜了,今天完全按照你的意願,你想吃什麼,爸就給你做什麼。”
姜儀景痛苦地睜開眼,時間才七點過,她閉上眼睛也才不到一小時,她聲音沙啞:“爸,你去找大伯吧,我只想睡覺。”
外頭的人嘟囔了幾句,她沒聽清,她立刻又陷入混沌的夢裡。
這一回叫醒她的不再是有規律的叩叩聲,而是一拳一拳砸上來的悶響,還有從牆體透進來的喊叫。
“外面的,你們砸門也沒用哦,絕對推不開的,”幾個裝扮整齊劃一的伴娘雙手抵在本就反鎖的門板上,臉上洋溢著喜氣齊聲喊口號,“新娘娶過門,紅包來敲門。”
外頭一陣鬨笑,接著從門縫中塞進一個一個紅包,齊聲喊:“誠意滿滿,請開門吧!”
不能開!
姜儀景聽著砸門的悶聲,嘶吼般在喊:“姜儀景你快要死了是不是?那你趕緊死遠點,別死我眼前,也別死在房東的屋子裡,不然你讓別人怎麼再出租?”
她不能開啟門,外面這人說不定根本不是她爸,而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暴徒,讓他進了門,哪怕她哭著求饒說“爸爸,我錯了”也無濟於事。
砸門的力道越發憤怒,每一拳都伴隨著一句“要死就死遠點”,夾雜著“我都徵求你的意願,做你想吃的飯菜了,你還這麼不識好”。
眼見門上的鐵閂都快脫落,門被砸得一晃一晃的。不能讓他進來!於是姜儀景奮力去推木床,在地板上劃出綿長的刺耳聲音。
“呲喇——”
話筒突兀發出綿長不絕的嘯叫,席間眾賓客紛紛捂耳皺眉,婚禮主持人立即將話筒調整位置,隨後接入儀式正軌,新郎父母致辭。季母的普通話夾雜著濃濃的地方口音,最要緊的就是n和不分,縱使已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程予娣仍舊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可她依舊笑得很是甜蜜,季家父母對她尤其關照,給予她渴求的全部親情,她堅信語言溝通不暢也沒什麼所謂,總會有超乎血緣的親近,這不就被她遇見了嗎?於是她舒心地改口:“爸,媽,以後我和彥川一定好好孝順您二老。”
此話一說出,宴會廳頃刻被掌聲點燃,一浪蓋過一浪,飽含著對於這個新的小家的祝福。可沒有人在真正關注如何的其樂融融美滿和諧,大家都在強撐著精神,想的是什麼時候才能送來筷子開席。
姜儀景撐坐在歪歪扭扭抵著門的床板上,外頭的“風暴”已然停歇,她張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仍不起作用,外頭的“暴徒”似乎砸開了門沖進屋來將她死死掐住,可抬頭一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其上幾處拳頭大的凸起清晰可辨,但還好好禁閉著。
她又像是陷入了泥沼裡,無盡的黑暗和粘稠一點一點吞噬掉憑她掙紮的空間,濕潤冰涼的泥漿滲入骨髓,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她好像真的會死掉,如他所言,不被發覺地死掉。
手邊的螢幕亮起,黑暗裡微弱的光,她也當是珍貴的生的渴望,慌亂地去抓住。
新的微信好友新增申請,附加說明是:「我有很多沒說出口的話,這次一定要完整的跟你說清楚,我馬上起飛了,等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