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止,你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母親她大概也不會死。”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以後就發了瘋,時好時壞。只要不用照看他,給他餵奶,母親就是正常的、溫婉的,就像一株精緻而脆弱的花朵,而一旦乳孃試探性地抱著他出現在她眼前,她就會形容瘋癲,又哭又罵,直到再沒有人敢把他帶到自己面前。
從未聽他講述過這些舊日恩怨的薛止靜默下來。他不記得自己的母親,半點都不記得這個本應和他最親密的女人。
他所有的記憶都是從穆家醒來的那一日開始。
“但總是有人……”他話沒有說完。他不應該開口,至少不應該由他這個人來說。
穆離鴉看了他很久,眼神深不見底,裡頭蘊藏了些近似於痛苦的感情。
“沒什麼。”薛止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到姚府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他才悠悠地開了口,“算了,我們不如來說說這五十兩黃金。大雍朝官員俸祿較前朝好處不少,知府乃從四品,一年俸銀四百五十兩,姚知府上任三年,看府上擺設也不拮據,那麼他究竟是從哪裡掏出這五十兩黃金的?”
薛止冷笑一聲,“自然是有辦法的。”
前些時日惠州大水,朝廷派下來的賑災銀兩經過層層盤剝,真正落到災民手中的已不足千兩,至於消失那部分,穆離鴉看著手中的紅綢包裹,答案不言而喻。
在穆家做大少爺時他還不覺得,等到入了世,知道得越多他越是肯定這雍朝的氣數已走到了盡頭,偏偏就是有些人還不肯死心。
“……誠實、勤勞又勇敢的三郎用老人給的鐵斧頭砍下了虎妖的頭,從他的肚子裡救出自己的兩位哥哥。大郎和二郎見是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弟弟救了自己,羞愧不已,握著三郎的手說:‘好弟弟,以前是我們不好,我們對不起你。’三郎憨厚地笑了,說:‘哥哥們,娘還在家裡等我們回去,我們快些動身,不要讓她老人家擔心。’大郎二郎被他感動了,和他一起回到了村子裡,從此三兄弟過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幸福生活……薄荷,你睡著了嗎?”
聽到銀鈴搖晃的聲響時,林連翹正摟著妹妹林薄荷在房中講她最喜歡的三兄弟的故事。燒退了以後,薄荷的精神還是半點都不見好,常常一睡就是大半天。她這個做姐姐的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只能加倍疼愛她,盼著能幫她養好身體不再受病痛之苦。想到這裡,她長長地撥出一口氣,替薄荷蓋上被子,躡手躡腳地出了房。
穆公子走後,她的祖父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開門接診。按他的說法是已經有人替林家接過了姚家小姐那燙手山芋,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對其他病人見死不救?
就是去往正門的這麼一小段路,銀鈴都在不停地響。林連翹也不覺得厭煩,畢竟不是被逼到了絕路的話,誰願意深更半夜擾人清夢?
“等一等,馬上就來開門。”她揚聲說道,希望能安撫到門外病人的情緒,“再等一下就好了。”
她話音剛落,那催命一般緊迫的鈴聲倏地停止下來,只留一絲顫動的餘音。
“我來了。”
等她放下門閂,只見巷子裡空無一物,頭頂那輪微醺的圓月投下皎潔的月華,一縷微冷的夜風打她身側吹過。
“怎麼了,是有急診上門?”
“祖父。”
她回頭看,原來是祖父林大夫也聽到動靜,拄著柺杖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她語塞,不知道要怎麼說,難道說她什麼人都沒看到嗎?
“有什麼不能說的……這是什麼?”林大夫拄著柺杖篤篤篤地走近,沿途險些被某樣東西絆倒。
“是祖父你的醫箱。”
林連翹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自家的醫箱。她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醫箱上頭留著一道難看的灼痕,是她六歲那年打翻了蠟燭留下的,為此她還捱了她爹一頓胖揍。
這醫箱,昨天早晨被她親自交到了那救了她和薄荷一命的穆公子手中。
這樣說的話,那敲門的人……她目光順著醫箱往上,發現院子裡那顆桂樹上墜著個小巧的紅綢包裹。
她手抖著將包裹解開,看清裡頭包著的東西,險些沒拿穩掉到了地上。沉甸甸金子,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金字,光看著都要眼花繚亂。
金字下面壓著一封信。
“是穆公子,穆公子他們來過了。”她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喜悅,“他們沒事,他們沒出事。”
林大夫嗯了聲,“信上寫了什麼,讀給我聽聽。”他上了年紀,眼睛不大好使,能使喚孫女就使喚孫女。
“穆公子說這些是先前的藥錢。”她藉著清冷的月光讀信,再將複述個大概給祖父聽,“他還說,我們最好早些搬家,搬家後也要謹慎提防陌生人,像……啞伯那樣身體有缺陷的男子和穿白衣的女子最好見到了就繞道走,否則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林大夫聽完後臉色變了又變,像是有許多話要說的樣子,可最後說出來的只有這麼一句,“他這點……跟他爹一模一樣。”
“祖父,你還認識穆公子他爹?”林連翹好奇地問了句,“怎麼認識的?”
“算是認識吧。”林大夫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你聽我慢慢說。”
他剛過弱冠那年還只是個身無長物的流醫,走街串巷給人治病,三九寒天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