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這人說話的嗓音很是輕柔,但還是穿過嘈雜的背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他有些愣怔地抬頭看,但寬大的鬥篷遮住了這個人的大半張面孔,只有蒼白的下頜露在外面。
應該是個很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小孩子其實已經對美醜有了一些認知,知道什麼是好看什麼是不好看,比方說眼前這個人就是好看。
“既然能看到我,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小孩。是有家裡的人偷偷帶你過來的?”
這個人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像是想起什麼,很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嘴角,“難道你還不會說話?”
尋常人家的小孩子在這個年紀,稍微聰慧一些的能夠勉強說一些簡單的句子,若是再愚笨一些,可能連爹孃都喊得磕磕巴巴。
但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其實他兩三歲就能夠說話了,但面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的心底忽然湧出些細小的情緒,像是抗拒又像是新奇。
他固執地看著這個人,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你要和我一起來嗎?”這個人做了個伸手的姿勢,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燈,“難得的燈會,這樣錯過了是會留下遺憾的。”
遠處燃起沖天的火光,照亮了石頭雕刻的神像,而聚集的人群中發出陣陣歡呼,好似這是什麼極其值得高興的事情。
“因為四支火把同時亮起就說明神明聽見了他們的願望。”
這人看穿了他在好奇什麼,簡單地解釋了幾句。這裡的人每年都會在夏天的末梢舉辦儀式,祈求下半年的豐收與來年的風調雨順,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這樣的燈會祭典。
只要在這一天,正值妙齡的少女就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出閨閣,與心儀的男子約會。許多樁良緣都是以此為契機,所以附近的少女們早在五月底就翹首期待了。
“你還是不願意跟我來嗎?”
在這人要轉身離開時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還是不說話,可這個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好孩子。”
他坐在這個人的手臂上,任由他帶著自己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奇怪的是,不論周遭有多少人,這個人的步伐快慢都不曾有分毫改變,仍舊按照這一個步調前行。
熙攘的人潮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們,他帶著他,先去看了攤鋪上賣的小玩意,再往人少一些的地方走。
“再過一會有煙火。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煙火了。”
遠處的河水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光點,有紅的也有白的,順著流過去,像是朵朵蓮花,而橋上的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手裡拿著竹竿的男女,想要悄悄挑起心儀之人放下的那盞燈。
在經過那被無數人簇擁膜拜的神像時,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這神像像是活過來一般,朝著他們走遠的方向偏了偏頭。
而抱著他的這個人彷彿無所知覺,就這麼帶著他一直沿河岸走著,從熱鬧的上游到稍微冷清的下游。
“你要放燈嗎?”
他搖搖頭。燈有什麼好放的?他又不是凡人,難道他們的神明也會聽見他的心願嗎?
“正好,我也不信這些。我的願望只有我自己能夠實現。”
上游飄下來的河燈到了這裡就變得緩慢起來,漂在一起,將河水映照得發白,跟白晝似的。
到這個地方就聽不見那些人的歡聲笑語,只有他和這個不知道來歷的陌生青年人,一個人說話,一個人聽著,倒也有幾分和諧。
他注意到有一盞靠近他們的燈上頭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請君聽聞知我意”幾個字,後面半句就看不大清了。
沒有來由的觸動和悲傷湧上心頭,等他還想再看著,不知從什麼地方吹起了風,明晃晃的河燈就這麼熄滅了,眼前變得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發生了什麼?他還沒張開嘴,一抹豔麗的顏色就再度撕開了黑暗。是煙火,這個人說過的,到了祭典的後半段會有煙火。
越是熱鬧神明就越是歡喜,畢竟他們都太過孤獨了。
轉瞬即逝的絢爛照得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模糊不清起來,他突然很想要看清這個人的模樣。
他們是初次見面,可他又總覺得,他們之前在哪裡見過。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又聞到了一點淡淡的香氣,像是什麼花開了,可仔細去聞又什麼都聞不到。
“他們都叫我承天君,但這不是我的名字。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他很難想象會有這樣的事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要給我一個名字嗎?”
他的本意是安慰,可不知怎麼的竟然被曲解成這樣,有些驚訝地松開手,好像不知道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