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鴉還想說些什麼,喉頭便湧起一股帶著滾燙腥氣的熱流,一張嘴就見到這樣多的血,當中混雜著凝固的血塊和破碎的內髒,從他的口鼻中源源不絕地湧出。
先前斬殺巨蛇的緣故,他身上的衣裳早已到處都是血汙,此刻便再狼狽不到哪裡去,但想到這會弄髒薛止,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推開身邊的人。
因為使不上力氣,他剛抬起手就被對方握住。
不知道薛止用了什麼法子,血不再流了,可那心肺俱損的疼痛半點都沒有緩解,好似要將他整個人扯碎。
他要死了。之前毒發的時候他總有這樣的想法,只有這一次這般強烈,強烈到任何東西都無法蓋過。他勉強睜大眼睛,他總覺得自己看見了父親還有阿香他們的亡魂在眼前晃蕩,問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給他們報仇。他還看見了祖母,不是那雞皮鶴發的瘦小老太太,而是雪發綠瞳的美麗女人,她冷冷地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失望,失望自己都已經付出到這步田地,他居然還是辜負了她的期待。
不是這樣的。他張嘴想要為自己辯解,不是這樣的,他從沒忘記過他們的囑託,所以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做好的。
“帶他去車裡!”這回何堯倒是反應快了,當機立斷接管了整件事,對著同行的素姑吩咐,“素姑,你說解毒要準備點東西,不趁現在快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薛止甚至不用何堯提,帶著他就向山下車隊停留的地方奔去。
“你不會死,你絕對不會死。我不允許你就這樣死掉。”
從頭到尾薛止就和他說了這麼兩句話。聽到薛止的保證,他有些無力地想要給予些許回應,可惜還是失敗了。
琅雪死了也不肯放過他,或者說就是因為死了才更想一同拉他到地獄,這一回毒性爆發得極其徹底,好長時間他都在忽冷忽熱的痛苦中沉淪,只覺得從神魂到肉身都要被撕扯成無數塊。
在好長一陣顛簸後,世界再度歸於一片黑暗。曾經擺過皮子的車廂內還殘留這那股子腥臊味道,攪得他更是不肯安穩,好幾次張口想要嘔吐。
聽見有人嘆氣,他本能地往那邊又靠了一些。薛止身上帶著股清苦的藥香,稍稍沖淡了那令人作嘔的氣息,他勉強閉上眼睛,在半昏半醒間再度握住了袖子裡的那把劍。
過了會,有人過來一根根掰開他無力的手指,將那把劍抽走。他無力地反抗了一下,但還是拗不過那個人的堅持。薛止拿走了那把會吞噬他壽數的劍,然後與他十指相扣,好似這樣就能與他共同承擔這毒發的痛苦一般。
“不要睡,睡著了就再醒不過來了。”
又有人進來,被驚擾了的他下意識皺起眉,這一輕微的舉動又帶起尖銳的刺痛,而他身邊的薛止更加警醒,手中的劍已經橫在了門邊。
寒冷的白霜從他所在的地方迅速蔓延,這來人只要敢往前踏一步就會連心脈一起被凍結。
進來的是素姑,她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竟然比他一個斬了蛇又吐了血的人更像是血泊裡出來的,“讓我進來,我能救他。”
既然身份都已經被揭穿,她沒必要再戴著那副礙事的鬥笠。她所有裸露在外的面板都布滿了那一圈圈的淡色鱗片痕跡,比起龍更像是白蛇。
薛止收了劍和寒霜,默許了她的進入。
“我……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們的。”進來以後她單膝跪在車廂前半截的踏板上,伸出手看穆離鴉的瞳孔,看完以後搖了搖頭,“沒有多少時間了。”
見到薛止的目光往他這邊飄,她下意識地避開那雙漆黑的眼瞳,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畏懼。
“不要看我。現在解毒還來得及。”
她手中端著個青玉碗,裡邊盛滿了紅得發黑的熱血,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端著它從山上下來還一滴不灑的。
“我來給你解毒。”她試圖和半昏迷的穆離鴉說清楚,“你昨天不信我不肯喝我的血我能理解,但今天……”
今天都到了生死關頭,你總該信我一回。她沒有說完,而穆離鴉微微睜開眼睛,裡頭的目光卻是渙散到極點的,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有。
“是那條蛇的心頭血,能解你中的毒。”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碗遞到他的唇邊,“那條蛇說得沒錯,他的毒很難解,唯一的解藥就是他自己的心頭熱血,所以約等於無藥可解。要不是他死了我要弄到這心頭血也要花點功夫。喝下去吧,喝下去就好了。”
他神智越發不清醒,句子聽得斷斷續續,盡是些無意義的單音節在聒噪地響,唯獨對異物的抗拒比清醒時更加厲害。
“張嘴啊,求求你張嘴。”素姑看出他是咬緊了牙關不肯吞嚥,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好幾次都快要哭出來,“我真的……我真的不會害你?我怎麼會害你呢,你是那個人的孩子……我就算死都不會給你下毒的。”
眼見她恨不得要跪下來求他,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端碗那隻手的手腕。
“讓我來,你出去吧。”
說著又有一個人推開了車門,居然是匆匆趕來的何堯。
“有救了嗎?”搞不清事情進展到哪一步的何堯望著車內,“……我是不是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