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快辦完事,爭取四月初九之前再趕到京城,”妙逢時輕撫她的發頂,感慨萬千,“我們小啾啾長大了,要成婚了,我這做師父的總該在旁做個見證才好啊。”
妙逢時是個性情中人,雖這些年葉鳳歌在她跟前的時候不多,如今葉鳳歌也已自脫師門,不再是“妙手一脈”的記名弟子,可葉鳳歌畢竟算是她一手帶大的,在她心中,即便師徒名分終了,那亦師亦母的情分卻是始終在的。
葉鳳歌眼眶微紅,使勁點了點頭。
“我記得冬日裡師兄說,師父是臨時接了訊息急著進京替人瞧病,想來這半年都在京中才對,”葉鳳歌淡垂眼簾,軟聲又道,“師父此番是隨宣旨官一道出京的?”
“是,這半年一直在京中。此次是較兩位大人遲了五日才出京的,今早直接在臨川城郊五裡鋪與兩位大人彙合的,都還沒來得及去瞧你師兄呢。”
妙逢時轉頭笑望著自己的小徒弟,慈愛地將落在她發頂的一朵杏花拈下,順手貼在她的額心。
“宣旨之事本與我無關,只是兩位大人出京幾日後,京中才有人想到傅將軍可能會不妥的動作,這才讓我快馬趕來的。”
師父口中這個對傅雁回的性子頗有了解的“有人”,八成就是傅凜的生父了吧?只不知是黎陽王還是左相。
葉鳳歌眸底湛了湛,到底沒忍住好奇:“師父,您在京中的那位病人是誰?”
妙逢時瞪大眼,單手叉腰,氣勢洶洶訓道:“你那小腦袋瓜子,瞎猜什麼?窺探與自己無幹的患者私隱,你身為醫家弟子的操守被狗吃啦?”
面對她那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氣勢洶洶,葉鳳歌半點沒怕,還皮皮斜睨她一眼:“我都自脫師門了,哪來醫家弟子的操守?”
妙逢時被噎得一哽,沒好氣地拿食指在她額角戳了一下:“那也不能瞎打聽。你是自脫師門了,可你師父我還沒有呢!”
葉鳳歌垂下脖頸,狡黠低聲:“能讓師父在京中逗留近半年的病人,想來也不脫‘心病’二字。我是因著這半年傅凜的症狀大有好轉,有些心得想與師父說道說道,這才想問問那位病人的情形,或許能幫上些忙。”
妙逢時在她頭就說,別想著套我話就是了。”
“師門的成例,總講究讓心病患者盡量遠離人群靜養,避開能讓其産生巨大心緒起伏的人或事,”葉鳳歌抬頭看向她,“可這半年,隨著傅凜慢慢走出這宅子,慢慢接觸更多的人和事,他心緒漸漸舒朗和緩,已有許久沒再出現瀕臨失控的情況了。”
甚至,方才他直面傅雁回,也沒有到躁怒不能自制的地步。
妙逢時鄭重地點點頭:“冬日裡來時我就察覺這點了。你漸漸不當他是病人,只與他尋常相處,這對他倒像是很好的導引。再加之與你定情後,他心生更多的責任與擔當,自會希望自己盡快成為強大、可靠之人。”
臨川城試炮一事讓他聲名大噪,開春後又傳來沅城水師大捷的訊息。在裴瀝文的推波助瀾下,如今的傅五公子已頗得外間認可推崇。
再加之有孔明鈺這樣術業專精的夥伴加入他的小工坊,與他一道將銅芯鐵的難題攻克……
“我總覺得,這類患者最需要的或許並非靜養,”葉鳳歌躊躇地看了師父一眼,見她頷首鼓勵,才大著膽子說下去,“是等閑卻溫和的陪伴,有一個可使他全神貫注去付出的目標,以及來自旁人的肯定認可。”
“咱們師門的成例都過於保守,就像洪水來了只想法子堵,實則堵不如疏,”妙逢時若有所感地摸著下巴,喃聲自語,“與其讓他們自行決定要不要走出心中那道牆,不如先替他們將那道牆推了?”
“我覺得是,”葉鳳歌歪著頭回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或許不能嬌貴養著不動。冬日裡師父建議他試著跟閔肅練點拳腳,原本只是想幫他疏導寒症。可我瞧著,自打他每日花上半個時辰舒展拳腳,似乎對紓解心中鬱結也有些許助益。”
葉鳳歌所說的這些,大體上與妙逢時這些年的探索嘗試的方向是一致的,因此妙逢時並未輕視她的這番言論,鄭重地拍了拍她肩以示認可。
須臾後,妙逢時忽地如夢初醒:“不是,你已卸下侍藥者的職責,怎麼還這麼偷偷摸摸盯著他窺視?不怕他知道了以後同你鬧脾氣啊?”
畢竟大縉風氣自來如此,有心病者多半諱疾忌醫,就怕別人以為自己是瘋子。若是知曉親近之人就在旁窺視著自己的一念一動,通常都是會翻臉的。
以往妙手一脈的藥門弟子被派在外時大都小心翼翼,從不敢讓病人知道自己肩負著旁觀與記錄的職責,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我才沒有偷偷摸摸,”葉鳳歌笑著皺了皺鼻子,“他都知道的。我也同他說過,若再見到師父,就會把這些事跟師父細細說了,這樣倘將來有與他近似的病例,也好有個參照,或許能幫上忙。”
“他竟同意你將他的情況轉述給我做醫例?”
“同意的。”葉鳳歌肯定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兩頰紅透骨。
妙逢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扶額低嘆:“看來是使了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