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偷偷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詢道:“爺,我是先去請他們在前廳奉茶嗎?”
“不必,就在門口說。”傅凜冷冷淡淡地舉步就走。
這是他和葉鳳歌的地盤,與傅家半點幹系也沒有,他希望在這裡頭的所有回憶都是美好。
既他與傅雁回相看兩厭,無論她今日因何而來,他都絕不會準她踏進來半步。
先才當街被皇城司衛戍攔下盤問半晌又收走了隨身武器,接著又被傅凜的人擋在門外,樁子似地杵在門口臺階上幹等了近兩刻鐘,這對一慣驕橫的傅雁回來說無疑是巨大的羞辱。
待到見傅凜一身簡素至極的銀袍就出來,傅雁回真是氣到目眥盡裂,胸腔都快炸開了。
“即便你不認我這個母親,那至少我來者是客吧?你將人晾在門口這半晌,末了就這麼……”她咬牙指了指傅凜那簡單到過分的居家衣飾,在家主傅宸的暗示下強壓氣性,“堂堂傅司空竟連待客之道都不懂?”
在大縉的風俗中,不拘世家寒門,但凡有客登門,主家都該換上正式些的衣衫以示歡迎。
“不懂。我夫人說這樣穿好看,”傅凜淡淡掀起眼簾,不驚不詫地看了她一眼,“堂堂定北將軍,竟連‘客隨主便’的道理都不懂?”
這一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傅雁回啞口無言。
原本傅宸是想自己來求傅凜的,可傅雁回執意要跟,他這些年對這位堂姐是退讓慣的,這回便也由著她。卻沒想到她面對自己這個兒子時,心緒波動會這樣大,明明有求於人還趾高氣昂,真不知是來求人還是來挑釁。
頭大如鬥的傅宸趕忙將傅雁回攔到自己身後,近前道:“小五,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傅凜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站在這大門口說話,不過傅凜不太想給這面子:“畢竟我還姓傅,家主不必拘那麼些虛禮,就在這門口說吧。”
士別三日,傅五公子也會學耍花腔了,明明是將人拒之門外,卻能將話說成“自家人不拘虛禮”,氣得人牙癢癢又似乎挑不出大毛病。
好在傅凜這宅子並不臨街,又有府兵巡防,門前並無閑雜人等,倒也清靜。
傅宸畢竟是傅家家主,知道輕重緩急,便不與他計較,直截了當說明瞭來意。
“陛下追究欺君之罪?”傅凜以食指指尖揉著額心,懶洋洋隱了個呵欠,語調緩慢,“那關我什麼事?我又沒告禦狀。”
傅宸背在身後的手在傅雁回手上輕拍一記,阻止了她沖動叫囂的意圖。
“這些年你母親對你確有諸多不是,我這家主在其間也沒盡心緩頰,你心中有氣自是應當,若你想出氣,待家中過了這道難關,任你要如何刁難,可好?”傅宸倒也不兜圈子,“今日陛下的意思是沖著整個傅家,畢竟你也在臨川傅家族譜上的。”
傅凜自來是個恩怨極分明的。
這些年傅家雖冷漠地將他扔在桐山,家主所掌的中饋上卻也未斷過他每月的錢銀米糧、吃穿用度,因此只要傅雁回閉嘴,他對傅宸還能有點場面上的和氣與耐心。
“家主這意思,莫非陛下是要為著那欺君之罪株連臨川傅氏所有人?”他雖這麼問著,語氣卻並不認真。
他很清楚延和帝打算對傅家做出什麼樣的處置。
傅宸道:“倒沒這樣明說,但意思似乎就是這個意思了。”
不過傅宸又不是傻的,延和帝再是想拔除世家勢力,也絕對不可能當真簡單粗暴到一家家滅門了事。
昨夜漣滄江試炮,這位年輕帝王徹底亮明瞭隱藏許久的滿懷壯志。既她是有心變革、成就中興之業的雄主,那她絕對不會想在史書上留下個殺人如麻的惡名。
再者說,若她當真誅殺整個傅家,別的世家物傷其類之下,怕是立刻就要抱團反了。
她今日若有似無地丟擲“株連”這麼重的後果,說穿了就是在等傅家與她討價還價。
“聽聞你自進京後頗得陛下信賴倚重,今日就是來請教,”傅宸將姿態放得足夠低了,“依你看,咱們該如何還這價才符合陛下心意?”
傅凜懶得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很簡單。傅家自請裁撤府兵私兵,將目前的擁兵規模十去其九,再徹底放棄傅家對臨州官員任用的舉薦權。”
臨川傅氏手上的兵力加起來幾乎有近五十萬之眾,又把持著官員入仕通途,這兩項便如傅家的尖牙與利爪,延和帝想要的無非就是將之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