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坐在床腳愣神良久,起身走進山裡。
陳樂酩掛在他身上,用手臂緊緊圈著那條繩子,怕哥哥真的像斷線的風箏飛走了,然後就看到哥哥來到爺爺的墓前。
那個翹著二郎腿咂摸煙鬥的老人變成了小小的土包,冰涼的墓碑上貼著他入伍時拍的證件照。
哥哥跪在墓碑前,握著脖子上那根風箏線,試圖把它栓到墓碑上。
但是不行。
栓不上,怎麼都栓不上。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光禿禿的墓碑沒有能給他栓的地方。
他只能躺在小小的土包旁,就像蜷縮在爺爺懷裡睡覺。
陳樂酩伏在他背上,抱住他的肩膀,隔了整整十四年才發現,原來爺爺去世時,哥哥還這麼小。
他不是什麼大人,只是一個被迫成為大人的小孩兒。
好在愛總能戰勝恐懼。
弟弟沒讓風箏線斷開太久。
他在哥哥賣酒被嚇到幹嘔時抱住哥哥,在哥哥和人打架時給哥哥加油幫忙,他用小小的身體承接著哥哥從孩子蛻變成大人的眼淚,他把那根風箏線又接回到自己身上。
這次不是輕飄飄地握在手裡,而是和哥哥一樣,拴住脖子。
他們再一次踏上那條沒有盡頭的路,弟弟還是蹦蹦跳跳,哥哥依舊不緊不慢,連線他們的風箏線變得很短很短,但一天比一天結實粗壯。
後來弟弟跑累了,爬到哥哥背上。
他笑眯眯的眼睛閉起來,流出兩道血,雙腿消失不見,褲子被尿液浸透。
他小聲問哥哥,我會死嗎?
哥哥說不知道。
他又問哥哥,我們該怎麼辦?
哥哥也說不知道。
兩個孩子被陰影籠罩,沒有盡頭的前路出現一隻青面獠牙的病魔。
然後陳樂酩就看到,那根粗壯的風箏線變了顏色。
白色的線裡灌進去一股股鮮紅的血,從哥哥的血管流進弟弟的身體裡。
陳樂酩呆愣地站在原地,風聲呼嘯著在耳邊響起,腦海中猶如晴天霹靂般砸下來兩句話。
“小咪,住院費是我賣血換來的。”
“他欺負你了嗎?”“嗯,他抽我的血,拿去賣。”
九歲那年半知半解的一句話,在此刻變成刀子猛然刺進心髒。
幼時的陳樂酩並不清楚哥哥以前的遭遇,甚至不清楚哥哥的血型。
他只知道賣血能賺錢,針紮胳膊很疼,僅僅是這樣都讓他心疼得受不了,哥哥不可能再告訴他賣血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直到現在才知道,那筆把他拉出鬼門關的手術費到底是怎麼來的。
爺爺說如果哥哥只能拿出一點點愛,不要嫌少。
可這哪裡是一點點?
風箏線是他的手臂,灌進去的是他的鮮血。
弟弟就這樣吸食著他的血肉長大,最後用死亡狠狠捅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