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四年同窗——”平安的聲音更冷:“姚遠,如果不是看在四年同窗的份上,看在你曾經遞給我手電筒暗中助我的份上,你以為,你還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這裡嗎?”
“你如何知道當年是我給你手電筒?”姚遠勉強撐住身子。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有辦法知道。”平安放低聲音,湊身靠近對方:“明明是個底質善良的人,為什麼一定要與獐鼠為伍?就為了一份名利竟然能泯滅真正的的自己,唉——”
平安嘆口氣,搖搖頭:“我不會懲罰你,因為還有更適合的人來懲罰你。”
由她心心念念想攀附的高枝,由她作惡之心的源頭。
當平安把事情始末都告知季杭,這個男人只是沉默地抽煙,一根接一根。一夕之間,他好像蒼老了許多,鬢角也多了很多白發。
平安打量著空蕩蕩的季宅,還有穿著樸素、不施胭脂的蘇利娟遙遙坐在遠處,神情空洞的樣子,便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
季杭點點頭,終於出聲:“後天的飛機。”
“這麼快——”平安失聲。
“本來早就應該動身了,季節走後,我母親的精神狀態便一日不如一日,老人總是催促我快點走,快點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季杭苦笑:“如果不是等蓋子的話。”
“等她什麼?”
“等她和大勇的事了結。也許是想邀請她去散散心,也許是就此把她強硬留下。”季杭倉促低頭:“她心軟,又仗義,如果我賣賣慘,她一定會答應我。”
平安淚目:“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賣慘?”
早到在遇見瓊恩之前。
“呵呵,呵呵。”季杭輕輕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卻出來:“是啊,為什麼那麼愛她,把命都可以給她,卻拉不下自尊心,只想憑一個男人的真本事去拼命滿足她,成就她。”
“可那時的季杭,又有什麼資格賣慘了?擁有一切,鮮花,掌聲,名利和女人,如果我也賣慘,只怕換來她更大的嘲笑。”季杭別過身,擦拭眼淚:“平安,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把蓋子找回來,不管是屍體,還是她的骨灰,就算被傑克灑下了大海,你也把那裡的海水,給我帶一瓶回來,可以嗎?”
“當然。”平安定定看著季杭:“你知道的,尋人我最有經驗,尤其是尋找死去的人——”
“尤其還是從傑克手裡。”季杭失笑,繼而大笑。
平安也笑。
笑得止都止不住,像兩個傻子。
人去樓空,絕望地說著冷笑話的傻子。
良久,兩人才止住笑,陷入短暫沉默,比之前笑聲更瘮人的沉默。
季杭抽出一支煙,重新燃起,又遞給平安一根:“試試?”
平安猶豫一下,還是接過,湊著季杭點燃,剛吸一口便劇烈咳嗽,差點岔氣。季杭微笑著鼓勵:“接著,不要停。”
平安哆嗦著再吸一口,果然,那種苦澀難聞的氣味過後,隱隱有一種香氣,還有喉腔間的灼熱感,從身體深處傳來,像是全部的感官都轉移到了那裡,熱烈而集中。情不自禁,平安又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
似想延長或挽留那種通徹舒服的感覺,在這苦難的人間。
季杭看著她,煙霧背後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奇怪,在平安來之前,季杭有一千個理由去恨她,也有一千個理由去感激她,但此時此刻,看著她如此貪婪的吮吸著指尖溫度,像個嬰兒一樣本能吸取求生的力量,他只想——
原諒她,原諒這一切,放下,遠走天涯。
混跡這世上,誰肚子裡沒有一本爛賬,誰不是可憐人?
他移民去了南半球,那裡有最清澈的藍天大海,也有最稀疏的人群,守著垂垂老矣的母親,正式告別他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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