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也真是的,才見了一次面就請人家到家裡來,人家未必肯的。”
寧福才不吭聲了,他覺得女兒的話有幾分道理。
“是啊,是啊,等時機成熟了再說。”程芳翠打圓場。
相比之下,艾春明對他與寧瑩潔下次見面期待的熱烈程度以及由此在他心裡産生的反應就要淡薄得多,首先他沒有必要在廠裡大張旗鼓地炫耀他英雄救美的故事,就連他的好友言中慶他也沒有告訴他,自從他到了供銷科,言中慶對他帶搭不理或冷嘲熱諷,有時甚至連面都難得一見,等以後找時間再說吧,他不是有意把這當成自己的私事故意迴避言中慶,而是現在說出來真的不合時宜,再者,他只是把他與寧瑩潔的第一次見面當成一次很普通的偶遇,所以在他心裡根本不可能産生任何想入非非的怪念頭,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艾春明之前的想法。
時間來到了禮拜六,離他們見面的時間還有一天,一大早艾春明就借去辦業務之名離開廠裡,銷售科的工作彈性很大,忙起來的時候甚至要加班加點,閑下來時就像無所事事,好在不用滿盯滿點像言中慶那樣工作八小時吃喝拉撒都要在廠裡,這種工作性質正是言中慶羨慕又嫉妒他的地方,艾春明蹬著腳踏車在離廠很遠的地方了下來,四下裡看看估計這裡不會遇到廠裡的人了,他拿出公文包裡的小說看了看又把它重新放回去,一會兒等他辦完事,他準備前往sh市圖書館換一本小說,來sh的這段時間在很多時候他都是靠它來打發時間,尤其是在言中慶出去和黑老四他們打牌的時候,小說就成了他最好的精神消遣。
寧瑩潔這天下夜班,每逢下夜班的第二天都輪到她休息,這一天她都會比平時似乎心情要好許多,她可以利用休息的這一兩天徹徹底底地放鬆一下自己,調整一下心緒,剛剛過去的這幾天她真的覺得挺累,班上的日常工作到沒什麼,她累就累在她心緒總也平靜不下來,同事說她心神不寧她只是笑笑,關切善意的目光追隨過來她還以微笑,意思是告訴她們她真的沒事,護士長董見雅也看出了端倪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什麼都沒說,今天早上下班的時候,董見雅特地走到她的跟前要她這兩天一定要好好休息,她點點頭算是謝過她的關心,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是因何而困,自打崇明島歸來一遇艾春明,這幾天除了上班她在家裡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有幾天都是半夜醒來,然後再也無法入睡,她和艾春明在一起的點滴瞬間好不固執又回到她的腦海,她就再也沒有一點睏意,也許她是該好好休息一下補足這幾天缺失的睡眠,每次遇到睡眠不好的時候,她對抗睡眠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自己一本書看,看累了她不知不覺就睡過去進入夢鄉。
艾春明辦完事就駕駛他的腳踏車一溜煙地來到sh圖書館,每次他來到這裡,心情都是無比激動的,這裡簡直就是書的海洋,sh圖書館的藏書非常豐富,能滿足各種需求的讀者,像他這樣涉獵廣泛的讀者更是不失一方好的讀書天地,以前他在昆明的時候沒有時間讀那麼多的書,他不知道徜徉於書海是一件何等快樂的事,到了sh以後他開始接觸這些書籍,他才發現自己其實非常喜歡閱讀,讀書給了他思想上的啟迪,給了他生活的智慧和靈感,也給了他用整個身心熱愛生活的激情和在困苦挫折面前的勇氣與堅強。有時候他甚至不切實際的想如果人能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那該有多好,那樣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他還更不可思議地想象著在他耄耋之年拄著柺杖往返於家和圖書館的情景。艾春明深悉生活遠遠不是他想象的這個樣子,除了這些浪漫的情調更多的是柴米油鹽這些現實得不能再現實的東西了。
他從崇明島歸來在客輪上結識了寧瑩潔,寧瑩潔無比生動的講解喚起他想盡快了解sh的一腔熱情,他這次來圖書館就是想借一本全面介紹sh的圖書,他在圖書索引箱中搜尋著書卡,不知過了多久他翻閱的書卡停在他手上,他飛快地記錄下卡片上的資訊來到管理員工作的櫃臺,不多時管理員就拿出一本厚厚的大開本的圖書來遞到他的手中,道過謝後他把書揣進公文包裡,旁邊有個姑娘跟他一前一後從另一位管理員那裡也接過一本書,她把書放進她隨身挎著的包裡,他與那個姑娘幾乎同時抬起頭來當他們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兩個人一下子驚呆了又幾乎同時地喊了起來。
“是你!”
“是你!”
兩個人都不敢相信只有電影裡的一幕居然發生在他們身上,站在艾春明對面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也來借書的寧瑩潔。
“你也來這裡借書呀。”寧瑩潔掩飾不住掛在臉上的驚喜。
艾春明臉上已是滿堂霞彩,難抑的激情比突如其來的驚喜來得更猛烈,他心裡還是沒有多少準備,“是……是啊。”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抖。
兩個人稍稍平靜一下,寧瑩潔指指身後的長椅,說:“我們去那裡坐一會兒吧。”艾春明順從地跟了過去。
兩個人坐下來,一時無語。
“你今天下夜班嗎?”艾春明一改自己等著對方發問的姿態搶在前面問。他知道寧瑩潔的工作性質是有夜班的。
寧瑩潔點點頭,“你呢,休息嗎?”她柔聲細氣的問,聲音裡充滿了關切。
“哪裡,”艾春明很隨和地笑笑:“出來辦點公務,完了就過來了。”
“真沒想到我們那麼快又見面了。”
艾春明聽得出來寧瑩潔說的“快”是指在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之前,“是啊,我們又見面了。”他猜想寧瑩潔接下來想順著這個思路說諸如“機緣”“巧合”之類的話。
果真寧瑩潔話鋒一轉,她說:“你相信緣分嗎?”
艾春明顧作思索狀,心中早有了答案,他不想作正面的回答:“如果你把生活中常易出現的機緣巧合看作是一種緣分,那麼緣份可能就真實地存在於你的現實生活中。”艾春明這麼說自己都覺得有點口是心非,如果以前他不相信這個世間有什麼緣分的話,至少今天他與寧瑩潔的重逢使他相信緣分的真實存在,否則他們今天的重逢又算什麼呢?但他不想在寧瑩潔面前表露他真實的心境,一個男人總不能像一個女人那樣整天兒女情長的掛在嘴上吧。
寧瑩潔對他的回答顯然很失望,她瞪起的眼睛表明她心中的不滿,“那……我們今天……今天的再次相遇怎麼解釋。”
艾春明心中打著小鼓:“是啊,該作何解釋呢。”但他的回答是:“你認為是上天安排或者說成天作之合,”停頓一瞬他又補上一句,“我是個唯物主義者,你讓一個唯物主義者相信冥冥中有什麼操控的力量嗎?”
“不過……”他接著說。
“不過什麼?”寧瑩潔急迫地想知道艾春明的下文,“你快說呀!”
艾春明盲從地抓了抓臉,開口道:“好像是有些讓人費解。”
寧瑩潔臉上立馬換成喜色,“我就說嘛,什麼唯物唯心的,只要你是一個真真切切活在這個世界的人,你就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
艾春明覺得好笑,在心裡說:“食人間煙火也不一定一定要相信‘緣分’這種虛幻的東西。”他不清楚寧瑩潔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還是故意偷換概念,讓他暗笑的還有寧瑩潔臉上轉危為安由悲轉喜的表情變化,儼然他們已是老朋友,表情上改頭換面的變化已然成了家常便飯,由這些表象艾春明進一步的想到了寧瑩潔這個人,她在他面前大膽無拘無束的表現不正說明她真實火熱的內心,而她無比坦誠的內心釋放正是人與人交往的基礎,正不知不覺地與艾春明心裡的某種東西高度地契合著,艾春明感激地望著眼前這個姑娘,在心裡用“緣分”和她作著呼應,此時他比誰都願意相信緣分的存在。
圖書館一見,艾春明關於“緣分”的觀念已經作了徹底地更新,以前他總認為所謂緣分只不過是人們潛意識裡的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人們精神異常空虛的一種心裡反應,在那個普遍沒有文化的年代,神靈鬼怪幾乎成了人們精神上的唯一寄託,人們寧願將自己的命運緊密地和她們心中的神聖聯系在一起,在這種情形之下,所謂“天作之合”“天造地設”“緣分”等等的出現和人們在心中已經形成對它們固有的認識必然就有它現實的意義了,以至於根深蒂固影響桎酷人們的心靈長達幾千年時間並在每個中國人的思想深處打下永遠都無法磨滅的烙印,年長者尚且如此,年輕的人也盲目追隨這種所謂的傳統思想。更可悲的是許多年輕人不用自己學得的文化知識用他們開闊的視野作理性的思考和判斷,擔當起他們對這個社會應有的一份責任,剔除文化的糟粕,反而對這些糟粕大肆贊揚,竟然像老朽昏庸的頑固派那樣照搬照抄地將它們繼承下來,還美其名曰他們這麼做是對傳統文化很好的傳承而非大不敬。
艾春明對傳統文化思想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雖然他只讀到高中畢業,對傳統文化他還是有份敬畏感的,他對中國幾千年傳頌至今的美學思想高度認可,但對那些從古至今都存在爭議的意識流和意識形態就不是不加取捨的接受了,他思想最積極的一面是他敢於同那些文化的糟粕宣戰,他始終認為好的思想文化應該是能愉悅人心靈的,發人深省給人以思想的啟迪的,尊崇愛戴自己的文化並不是毫無保留全盤繼承下來,而是帶著一顆敬畏的心秉持叛逆的精神批判性地進行取捨,取之精華為我所用,他的這種新青年的新思想絕對不是狂妄自大在他內心的自我膨脹,而是這個時代賦予他這代青年的歷史使命。基於對自己本民族文化的這種認識和他的這種叛逆精神使他常常感到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庸人自擾,本來不相幹的兩件事物硬要生拉硬拽扯到一塊去,就像把偶遇巧合硬要說成是緣分,奇怪的是這回他思想上關於緣分的意識與現實生活出現偏差的矛盾怎麼也不能讓他釋懷,這等於讓他尷尬地在理智與情感中作出選擇,他寧願選擇後者,這樣他與寧瑩潔圖書館一遇就真的是受緣分的驅使才更顯得合情合理,換種說法,如果把從崇明島歸來的途中他與寧瑩潔的見面說成是不期而遇,那麼他與寧瑩潔圖書館的再次重逢就是天作之合緣分使然。
在情感上這麼認定的艾春明暫時把他引以為傲的理智拋向腦後,他與寧瑩潔日後的相戀到結婚都是順理成章的一切都是入情入理的,而且這種所謂的緣分必然成為導致兩個人情感迅速升溫的加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