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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5)

屋子裡坐著許多大人,男孩極快地抬了一下眼,又極快地埋下了頭,根本沒看清楚屋裡的任何一個人——他太害怕了。

“小孩,抬起頭來我看看。”屋子正前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會讓人覺得害怕,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害怕。

男孩牢記著娘親交代的“聽話”兩字,飛快地朝屋子正前方的聲源處抬了一下頭,他依稀看見了一個翁翁,然後他就低下頭,繼續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腳——他的鞋底沾有雪,現在化成了一團泥水,弄髒了腳下特別幹淨的地面。

“他爹不是殺豬的嗎?他怎麼這麼膽小啊?連頭都不敢抬!”男孩聽見那個翁翁這樣說。

“天兒太冷,許是凍壞了吧!”男孩聽見一個女人柔聲說:“沈盼他娘,快給孩子倒碗熱羊奶喝吧。”

那是男孩此生頭一次喝羊奶,羊奶熱熱的,有點怪味,但特別甜,比他喝過的所有東西都好喝——但是他太餓了,喝的急了,羊奶從嘴角溢位來流到了下巴上,男孩用手心在下巴上攏了攏,又依依不捨地舔了舔沾滿羊奶的手心。

其實他不喜歡這樣做,但以前喝稀飯的時候他都得這樣把稀飯舔幹淨,不然他會被爹爹打的,娘親也說不讓他浪費東西。

屋子裡的翁翁說:“行了,見也見過了,讓下人帶下去洗涮洗涮,弄幹淨了再過來吧。”

男孩正要被旁邊的管家叔叔帶走,他身後厚重的棉布門簾卻突然被掀開,有兩個長的特別好看的、穿著好看衣裳的小孩從外面跑了進來,並且,其中那個穿著大紅色漂亮棉襖的女孩,是嚷嚷著“弟弟在哪兒”這句話跑進來的。

屋子裡有個大人低低笑了一聲,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但是卻讓男孩聽著害怕,她說:“餘年,你長的兩個大眼睛就只管往前看啊,弟弟在你後面呢。”

叫做餘年的這個小仙子一般的女孩回過頭——她看見了她要找的弟弟——他瘦瘦小小的,穿著餘年沒見過的小棉襖和燈籠一樣胖乎乎的棉褲,弟弟低著頭站在那裡,看起來很怕生。

小餘年朝男孩走了兩步,男孩身上的腥臭味讓她下意識地遮住了口鼻。

“芙蕖姑姑,姨母,弟弟好臭呀。”十歲的小餘年有口無心地說。

男孩把頭低得更甚,他從來都知道自己身上帶著洗都洗不掉的屠宰的腥臭,可是當這件事從這個好看的小姐姐嘴裡說出來後,男孩心裡難受極了,直到後來很久,男孩才知道,那種難受叫做自卑。

這時,和小姐姐一起進來的另一個小孩,輕輕來到了男孩身邊,他伸手拉住了男孩的手,聲音也是輕輕的:“你就是弟弟呀,我是錦……我是去疾哥哥。”

男孩忍不住地偷眼打量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些的男孩——去疾哥哥長的特別好看,去疾哥哥的手也暖暖的,特別幹淨。

十歲的沈去疾握著男孩剛擦過羊奶的黏糊糊的手,歪著頭,彎起眼睛,柔柔地笑著。

男孩怕把去疾哥哥的手弄髒了,於是用力掙了掙被去疾哥哥拉著的手,但是沒有掙開。

男孩最終動了動被大風得吹裂了皮的嘴唇,忸怩著說:“……我叫李大頭。”

這時,屋子裡的那個翁翁說:“既然進了我沈家的門,那就斷不能再喚李大頭了……大小子剛改成了‘去疾’,這小子跟著我們姓沈,那就喚個‘去病’吧,沈練,你看行嗎?”

一直沉默著的沈家家主終於緩緩抬起了眼皮,說:“但憑爹做主。”

沈西壬撚著鬍子點頭吩咐到:“行,那就這樣吧,去疾我乖孫,你和你福叔一起帶去病弟弟去洗洗澡,換身幹淨暖和的衣服,然後再過來和翁翁一起吃飯。”

聞言,李大頭……不對,去病緩緩抬起頭,怯怯地看向去疾哥哥。

只見去疾哥哥彎著大大的眼睛,規規矩矩地朝翁翁拱手應是,然後去疾哥哥就拉著他出了屋子,去疾哥哥說:“弟弟,我帶你去沐浴,咱們家有個大池子,冬天在裡面泡著可舒服了!”

去病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後就傳來了餘年姐姐的聲音,她說:“沈錦年你等等我!我要和你們一起坐熱湯!”

去病聽見了身後好多婦人叫喊“大小姐您不能去”的聲音,去疾哥哥拉著他就跑,頭也不回地喊到:“男人坐熱湯你不能一起,一起你就是女流氓,沈餘年你是個女流氓哈哈哈哈……”

去病不忍心地回了回頭,但見餘年姐姐邊追著他們跑,邊大聲哭喊著:“我不是女流氓,沈錦年,你把弟弟還給我啊嗚嗚嗚……”

……

這便是沈去病在沈家最初的記憶了,可當老太爺問他沈家的事和他有什麼關系時,他卻真的什麼都答不上來。

沈去病直勾勾地盯著沈老太爺盯了許久,直到沈老太爺心虛地別開臉,沈去病方全身一鬆,跪坐到了自己的腳後跟上。

他垂著眼眸,低聲到:“沈家的衣食養育之恩去病自然要報,去病不如大哥聰慧,只好出此下策以全一己之心思,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自問心無愧,如若他日咎責,去病斷不會連累沈家絲毫……”

“放屁!”氣急了的沈去疾依舊沒辦法像母親那樣張口就罵,憋了許久也就只罵出了“放屁”兩個字來。

母親問了兩句話後就一直沉默不語,明擺著是把這一切要扔給自己,沈去疾不敢多想結果,只是氣得眼睛都紅了。

她瞪著弟弟,聲音低啞:“沈去病!你說的這叫人話嗎!”

沈去病緊著提上一口氣,似乎是想反駁什麼,最後卻是抿下嘴角低下頭去,一聲未吭。

暗戳戳不出聲的沈餘年和魏長安都著實一訝——呦嘿,原來沈去疾這個端方溫潤的君子是會罵人的呀!

會罵人的沈去疾緊緊蹙著眉頭,看一眼還伏在地上低聲抽噎的三弟,她無力又自責地捏了捏鼻樑——低喝了二弟一聲後自己的頭就有些懵,大概是心裡那股子無名火竄的,真是讓人……不省心。

“你莫生氣,”沈家的大少夫人終於在這個時候開了口,她輕輕地拍了拍沈去疾放在桌沿的攥成拳頭的手,不痛不癢地勸了一句:“有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