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餘田生把手放下來,抬起眼對上謝寄的目光,眼睛通紅,苦笑不已,“我就只有你了。”
謝寄咬緊嘴唇,心口很痛,卻又不到讓他再次痛暈的程度,只有檢測儀尖銳的警報聲提醒餘田生他不對勁。
醫生很快來了,往謝寄的藥水裡加了一針鎮定,他陷入昏睡前還聽到了餘田生忽遠忽近的聲音哄他:“好好睡吧,我會一直在這陪著你。”
謝寄在醫院又住了一個禮拜,譚醫生批準,餘田生才敢帶他回家。
他們在門前空地站住,喪事借來的桌椅板凳都已經還回去,只有地面上殘留的爆竹紙屑昭告著一個禮拜前奶奶在這個家在她的人生中的最後一次熱鬧。
餘田生跟謝寄不約而同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個夜晚,他們被奶奶關在門外,而如今,他們又被她徹底關在這人世。
以後,他們就只有彼此了。
餘田生帶著謝寄進屋,奶奶的房間已經被收拾幹淨,似乎一切都沒什麼不同。
恍惚間謝寄好像還聽到奶奶在門外趕雞的聲音,他甩開餘田生的手轉身往門口去,雞鴨歸籠,卻沒有奶奶。
自奶奶離開,謝寄就一直斷斷續續病著,不停發燒又退燒,咳嗽纏綿不去,出門的時間更少了,有時就是躺著也會難受得喘不上氣。
餘田生從醫院租了一臺吸氧機,這樣謝寄在家就能吸氧,他也會寸步不離地陪著他,不讓他有任何胡思亂想的理由。
謝寄還是會胡思亂想。
已經是夏天了,村口的餘莊河已經熱鬧了好久,但謝寄去不了也沒興趣,他唯一一次提出要求,去後山看奶奶。
從出院回家後他只看過奶奶一次,之後再提餘田生就總是拒絕,“太冷了太熱了太晚了太難走了,還是等你病好了再去吧”。
他有很多理由,謝寄不想聽卻也沒抗拒。
但今天他想去看看,所以沒有給餘田生找理由的機會。
“我想她了。”他懨懨地看向門口,“前幾天做夢,奶奶不跟我說話,我喊她也不理。她肯定是在生我的氣。”
餘田生一次也沒有夢到過奶奶。他也想她,但她大概沒有放不下他。她只放不下謝寄。
“我也想她。我揹你去。”
謝寄不願意,但餘田生難得強勢,蹲下來等不到人,索性起身打橫將人抱起。
八歲的年齡差,餘田生正是最強壯的時候,久病的謝寄只空有個子,抱在手裡輕得讓人心疼。
其實餘田生沒拒絕他的要求,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敢想不敢說,卻時時懸在心頭。
他們在奶奶墳前待了好一會兒,傍晚太陽還沒落山,正好照在墳頭上,也將兩人的身影投下。
餘田生不迷信,但看著土堆上的陰影還是感覺不好。
果然謝寄開口,聲音虛弱卻明顯帶著些高興的調子:“我跟奶奶商量好了。”
“商量什麼?”餘田生不想謝寄說出不吉利的話,於是插科打諢,“我剛才也跟奶奶說好了,讓她保佑你快點好起來,我會給她立一塊高大漂亮的碑。”
謝寄轉頭看著餘田生,他馬上笑起來,伸手攬住他的肩,又搓搓他的頭發,說:“奶奶同意了。你也要加油,知道嗎?”
一直到夏天快過完,謝寄的情況才漸漸穩定下來,不發燒不咳嗽了,只偶爾喘不上氣。餘田生還是不敢大意,依然時時守著看著,連師父喊他幹活都不敢離家走遠。
一天家裡來了客人。
其實算不上客,因為餘田生下意識就想把人趕出去,只是礙於那人對著奶奶的墳哭得肝腸寸斷,他才下不了手。
崔永貴哭他姐命苦,哭餘田生沒有給他通知害他沒能見上最後一面,又哭餘田生給他姐選的地方不好,半山腰不上不下,就怕下輩子還這麼苦……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餘田生本來已經有點心軟,但聽他詛咒奶奶,他又恨得牙癢癢,連催帶趕崔永貴趕緊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