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位於整個大漢朝最北疆的平城更是首當其衝。要知道,這地方北面的白登山可不是什麼崇山峻嶺,根本不可能像陰山那樣為河套夠遮蔽風雪,硬生生改變一個地方的氣候。
實際上,入冬以後不久,平城這裡就已經連續遭遇好幾次降雪了。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和以往一旦入冬整個地方就陷入到半冬眠狀態不同,平城今年的冬天卻顯得格外熱鬧。
造成這一情況的元兇不是別人,正是公孫珣和他的那一部駐軍。準確的是說,是他駐軍冬日裡每逢五就舉行一次的軍戲日!
沒辦法,這年頭太缺乏娛樂活動了,以至於士人們坐在那裡長嘯都成為時髦,鬥雞走狗這種東西幾百年後都還流行至極,何況是這一類動輒數百人的活動呢?
射箭、賽馬倒也罷了,終究是看過的,但是這裡的蹴鞠卻與別處大為不同!
公孫珣和呂範一開始當然是按照公孫大娘的英明指導來運作的,什麼按照屯分隊,搞迴圈賽、晉級賽,然後什麼十一人、什麼守門員、什麼不許手碰鞠、什麼之類之類的。但是一旦實行起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先不說這鞠的質量根本沒法子像公孫大娘說的那樣搞什麼長傳吊射,關鍵是一群左右都花了小半年才教明白的軍士,哪裡懂得那麼多規矩?
於是乎,時間一長就變成了抱著球去砸門的戲碼。
要是公孫大娘本人真在這裡,她說不定會說這是足球、手球、橄欖球、俄羅斯群架等多種傳統對抗運動的混合體!
反正挺好玩,異常受軍士們歡迎就是了。
但是,事情的關鍵不在於這裡,而在於由此引發的一系列連鎖效應。
要知道,軍中有一屯步兵、一屯騎兵,幾乎全都是來自於那批五原移民,而當初公孫珣為了防止這些人被欺負,當然也是為了能夠吃下這裡面的優質兵員,便想方設法把這些上千口子全都安置在了軍營左近,並在軍營和平城之前為這些人修築了一個比較簡陋但總歸是可以落腳的定居點。
而人嘛,天底下最厲害的東西莫過於是人了,這千餘口五原移民在此處落腳後,很快就自我發展出了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物……比如說有些老年婦女專門等逢五逢十軍士們出營時間較多的時候,就挎著一個簸籮,裡面裝著布頭、針線,等在軍營外給軍士們補衣服換錢;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移民,會製作弓箭,就跑到這裡幫軍士維護軍械。
當然了,還有永遠免不了的一種生意,而且不只是五原移民中的寡婦,平城本地人也在做……公孫珣幾次想阻止,但都被呂範給勸阻了,最後只能是讓這些人不許靠近軍營便作罷。
其實,公孫珣自己也明白,這種生意是免不了的,便是遼西那邊的軍營囤地附近都有所謂女閭,只不過那裡的女妓多半是從三韓、高句麗倒賣而來的,沒人在意而已。
總而言之,圍繞這個軍營和公孫珣大把撒出去的賞錢,一個有些奇怪但卻符合某種規律的市場是徹底形成了。
而等到這種廣受歡迎的蹴鞠活動展開以後,這個市場又迅速的和這項活動結合在了一起,並且進一步得到了發展……現如今,每到逢五的日子,隨著比賽的開始,一個幾乎已經固定下來的市集就會在平城、五原移民定居點、軍營這三者之間的官道上出現。
漸漸的,甚至不僅是平城本地人,整個雁門郡都有大戶人家提前一天坐著車子趕到此處,就只是為了看第二日的比賽,而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這個市場的發展。這其中,讓公孫珣感到驚愕的是,他甚至因此第一次看到了那個才八歲的張遼,當時這熊孩子正因為場上進行的比賽而和本地的五原移民熊孩子進行集體約架。不得不說,就衝他敢打敢拼、以少敵多的氣概,那萬蟲不當之勇的稱號已經可以升級了——只是公孫珣尚未想好該喚他什麼罷了。
而實際上,面對這些情形,公孫珣心裡是有些憂心忡忡的,張遼什麼的暫且不管,他其實極度擔心這種情形會導致軍士們心思浮動,然而偏偏又不敢突兀停了這種廣受歡迎比賽。於是乎,這位別部司馬只能一方面趕緊寫信詢問自家老孃這個專家,一方面忙不迭的用簡易柵欄將其餘三面老百姓自發弄出來的‘觀眾席’和比賽場地以及軍營隔絕起來。
當然了,呂範還是覺得這根本沒什麼,或者說他一直認為自己這位主公心目中的那種軍隊無異於天方夜譚,而眼前的這個局面已經很不錯了。
回到眼前,這一日又是一個逢五的大日子,雖然前兩日下了雪,但還是壓抑不住軍士們和周圍老百姓們的熱情,上午時分整個軍營內外就已經沸騰了起來……今天除了上午的射箭以外,下午照例又有兩場蹴鞠賽事,一場是自由約戰,騎兵曲中的那從西河調來的一屯老卒要與公孫珣的雁門義從玩一場,然後還有一場有著正式聯賽積分的迴圈賽要舉行,參賽雙方赫然是陪隸屯與五原騎兵屯。
而從上午到下午,公孫珣與軍中的各級軍官也都高高坐在黃土奠成的看臺上進行觀賽……不管如何,哪怕是公孫珣對這幅場面心存不安,但只要一日沒決定放棄這種犒賞的形式,那一日他就要親臨場地,然後親自頒發賞錢和以及拜託雁門鐵官署那邊幫忙打造的小玩意——一個刻著勇字的小鐵牌,可以掛在胸前,一場一個,乃是勝者一方中最出色隊員的專享。
當然,依然是某位大娘的發明。
“魏越還是衝勁十足。”韓當指著場上抱著鞠奮力前衝的一人點評道。
“五原那邊計程車卒大多如此,”程普搖頭嘆道。“不管不顧,直接就往前衝,衝過去就成,衝不過去就要被韌性十足的西河老卒給打個反擊……”
話音未落,果然那魏越臨到對方球門前數十步時就已經被數人層層阻截,失去後援的他不得不嘗試遠射,然而牛皮鞠來到門前時力道已盡,很輕鬆就被守門員抄到並迅速擲給了本隊人馬。
接下來,西河老卒們從容出擊,一方面分出人來阻止五原士卒回援,另一方面卻以一個精悍三人小組的形式急速衝向對方球門。中間雖然有成廉奮不顧身抱住了持球者,但卻沒能阻止持球人及時將牛皮鞠傳遞出來交於自己的支援者,而後者更是迫到五原屯的球門前,成功完成一次射門。
一片歡呼與哀嘆,乃至於喝罵聲登時響起,而看臺上的軍官只能搖頭和感嘆中稱讚步卒曲軍侯程普的先見之明。
“文琪。”
就在公孫珣一邊大笑一邊鼓掌之時,身後卻突然傳來呂範的聲音,這讓前者格外驚訝……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種比賽和熱鬧的,呂範雖然對這種東西的存在很贊成,甚至是這玩意最重要的一位保護者,但他本人寧願在營房中裡讀書,也不樂意來這裡看什麼球的。
“出了何事?”公孫珣趕緊回頭詢問。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趕緊出來。”呂範一臉嚴肅。
公孫珣不明所以,趕緊抽身隨著對方離去,周圍軍官各自相顧,卻無一人多嘴……呂範只是個屬吏,從官職上來說是不入流,但實際上不要說在座的這麼多軍官了,便是營中的伙伕都曉得,這位深得司馬信重的文士與其說是屬吏,倒不如說是營中的大管家!乃是營中實打實的二號人物。
二號人物找司馬有事要說,豈不是再對頭不過?
“這也太不對勁了吧?”剛與呂子衡並肩走了幾步,公孫珣便不由一臉驚愕。“董卓、郭縕、臧旻三人一起往此處來了?而且距離平城不過二十餘里了?這……”
“沒有不對勁的這種說法。”呂範正色更正道。“刺史要行郡,郡守要行縣,中郎將更有資格來視察屯軍。”
公孫珣一時語塞,但終於還是連連搖頭:“我不是說這三人沒理由來平城,而是說這三人沒道理一起來……必然是有什麼大事吧?”
“文琪。”呂範無奈道。“我自然知道是有大事,不然也不會去喊你。但是現在做什麼猜度都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這三人來此處都是按照法度進行正常的巡視,那你自然也要按照法度去應對,切不可授人以柄!”
公孫珣這下子終於從這個訊息中回過神來了:“我曉得子衡的意思了,臧中郎將來巡視軍伍,我自然要即刻出發前往迎接……至於路上遇到郭太守和董刺史,那便是偶遇了。而若是董刺史有事問我,我自然也要坦誠以對,可郭太守若是有話說,我就只好請他等到最後了。”
“大致是這個道理。”